時至暮春,淡淡的花香與暖意一起融化在微風之中。
雍都到了一年中最好的季節。
為慶賀封禪、賞賜功臣,皇帝於太殊宮設下一場大宴。
當今聖上似乎格外在意那些風雅之事。
宴席並沒有如尋常那般在大殿內舉行,而是沿溪設在了禦花園之中。
世家貴族與朝臣涇渭分明、分坐溪流兩畔,氣氛也截然不同。
或許是因為今日封禪大典上的發言格外得帝心,易貫軒受賞頗豐。
剛才解除禁閉的慧妃,也隨之揚眉吐氣。
她穿著一身水紅羅裙,上綴金玉,生生將蘭妃的風頭壓了下去。
溪這頭的熱鬨,將另一邊襯得愈發冷清、凝重。
皇帝身邊的小太監,已經將馬車上的對話傳了出去,現在所有人都知道皇帝要徹查他們。
——身處如此高位,有誰敢說自己是真的乾淨?
更彆提早就有世家子弟,被送入了刑部……
此時貴族們已經清清楚楚地意識到,皇帝的最終目的,就是要將根深蒂固的世家連根拔起——無論他們究竟有沒有反心。
坐以待斃,必死無疑……
溪間人影幢幢,晃得人心煩意亂。
文清辭下意識攥緊了手中的酒杯。
當今聖上對“名正言順”這件事似乎格外在意。
而身為一位仁君,他更不會主動清繳世家。
……近日以來,皇帝在朝堂殿下所做的一切事,全是為了逼反那群貴族。
《扶明堂》裡,就曾有貴族選擇鋌而走險,試圖刺殺過他。
如果文清辭沒有猜錯的話,這段劇情依舊會發生……
今天這場宴會,無疑是一個好時機。
“文太醫,文太醫,想什麼呢?”禹冠林突然出聲,打斷了文清辭紛亂的思緒,老太醫看了他身前的桌案一眼,笑著問,“怎麼半晌筷子都不動一下,可是不合口味?”
文清辭笑了一下,輕輕地放下了酒杯:“……方才在想芙旋花丹的配方,或許可以更精簡一點。”
“……原來如此,”老太醫樂滋滋地夾了一口菜,末了半開玩笑似的感慨道,“今日我也跟著文太醫沾光了,生平頭一次嘗到這種佳肴。”
太醫原本隻能坐在宴席最末位,可是今天文清辭卻被安排在了顯眼的位置,離聖駕不遠。
甚至就連桌案上擺放的食物,都是非同尋常的精致。
同為太醫的禹冠林,也享受了一把。
“您開玩笑了。”文清辭笑著搖了搖頭,同時默默攥緊了案下那隻手。
禹冠林的話提醒了他。
——自己現在早就不是一個普通的太醫,而是和謝昭臨綁在同一條繩上的螞蚱。
要是真有刺殺的話,自己也躲不過!
下一秒,文清辭忽然重重地咳了起來。
他的身體原本就不好,上回毒發之後又沒能及時服用解藥,傷了根基。
因而沒咳幾下,嗓子裡就生出了一種熟悉的麻癢之意。
下一刻,絲帕上便染上了猩紅色的血跡。
如點點梅花落入雪地。
“咳咳……”待平複之後,文清辭這才緩緩深吸一口氣,他略有些抱歉的回眸對老太醫說,“……席間的熏香略重,請恕我失陪片刻。”
衛朝是個香道盛行的時代。
席間煙霧繚繞,的確有些嗆人。
禹冠林被這突然的一幕嚇到。
他愣了一下,慌忙說道:“文太醫快先去休息吧,這裡有我盯著就好。”
“這太勞煩您了,”文清辭笑了一下,搖了搖頭輕聲說,“我一會便回來。
”說完便帶著藥箱,緩步退出了席間。
文清辭能感覺到,附近一直有人在緊緊地盯著自己……
可哪怕到了這個時候,他的動作依舊不緊不慢。
走離人多處後,文清辭終於深吸一口氣,咽喉間的不適感也隨之慢慢退去。
——他方才的咳嗽是故意為之。
畢竟隻有苦肉計,才能讓文清辭獲得暫時離席的理由。
太醫署隻有幾個看門的侍衛。
如果有人要殺自己,那麼回去顯然不是一個好選擇。
今晚,整個皇宮的禁軍都集中在了禦花園……相比之下自己還是待在這裡比較安全。
然而這並不代表文清辭離開宴席,真的隻是為了出門換氣。
有人遠遠跟著文清辭一起走了出來。
應該就是在席上盯著他的那個……
穩住。
此時自己要是表現出異常,那麼對方絕對會提前動手。
文清辭緩緩調整呼吸,快步走入了涼亭。
他背對著那人打開藥箱,小心翼翼地將裡麵的銀針取了出來,接著以最快速度將銀針紮入衣袖內側,藏了起來。
文清辭的動作極快,銀針隻在空中留下幾道虛影,便消失無蹤。
受到體質影響,原主的內力並不濃厚,也沒有什麼習武的力量。
他擅長的隻有暗器。
銀針便是原主最常使用的武器。
穿書之後,文清辭每天都忙著讀書治病,沒時間去練習暗器。
但試了幾次他便確認,這個身體的肌肉記憶依舊存在。
……事到如今隻能死馬當成活馬醫了。
身為藥人,藥箱裡的東西對文清辭而言通通無用。
他長舒一口氣,一邊繼續裝著咳嗽,一邊隨便從藥箱掏出一粒丹藥咽了下去。
緩了幾秒,文清辭再次提起藥箱,緩步走回了溪邊。
這一切,都落入了不遠處緊盯著他的人眼裡。
冷風吹過湖麵,帶著淡淡的冷氣,拂在了文清辭的身上。
他輕輕碰了一下藏在衣袖裡的銀針,指尖那陌生的刺痛感,總算是叫他一點點地冷靜了下來。
文清辭回到禦花園時,正巧碰到宮女端著甜品入席。
精致的白玉小碟上,擺著蓮花狀的酥餅。
它方才烤好,還透著淡淡的熱氣,看上去很是誘人。
文清辭忽然停下腳步問:“這個酥餅,是用什麼製成的?”
“回文大人,是花生。”宮女趕忙行禮道。
“好……”文清辭點頭笑道,“我知道了。”
原本朝座席走去的他站在原地糾結半晌,終於還是換了個方向……
身為一名醫生,文清辭實在不能對這種事坐視不理。
謝不逢被安排在了長宴的末尾。
周圍觥籌交錯、好不熱鬨,可始終沒有一個人理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