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時間,就連整日無所事事的三皇子,都變得低調了許多,整天待在房間裡不出來。
他尚且如此,那麼一直被所皇帝厭惡的謝不逢,又能再過幾天安穩的日子呢?
……
文清辭穿書已經有大半年的時間。
在不知不覺中,他已經不再刻意區分原主和自己。
知道藏在殷川大運河背後的故事,以及原主也對皇帝懷有殺心後,文清辭便對這位九五之尊生出了濃濃的厭惡。
他與皇帝說話的時候,不由分了好幾次神。
等文清辭回過神來的時候,皇帝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戰報的傷亡和人數上,接著不由皺眉說:“一將功成萬骨枯,這都是必然的代價……”
假仁假義。
你怎麼不自己去當這個“代價”?
放在幾個月前,文清辭大概不會多想皇帝的話,但是如今聽到這裡他便意識到,眼前的人大概已經憑他這套邏輯,“犧牲”過不少人了。
玉質香爐還在冒著青煙,此刻文清辭真是無比共情那些下毒的人。
“陛下,人已經到齊了,均在外殿等候。”賢公公快步走來,小聲提醒。
皇帝按了按眉心,將手上的戰報放到了一邊,他輕歎一口氣說:“把他們都帶進來吧。”
“是。”
餘光看到文清辭想要收拾藥箱離開這裡,皇帝又慢慢揮手說:“愛卿且慢,你也留下。”
“是,陛下。”文清辭略有些沉重地點了點頭,收拾好藥箱站在了下方。
現在的時間不會超過六點。
殷川大運河上的寒涼之氣,順著船隻的骨架一點點滲了上來。
文清辭的腿,冷得有些發麻。
一陣清風吹來,撩動衣擺緩緩撞在腿麵上。
恍惚間就像是鬼魂,牽絆住了他的腳踝。
想到之後即將發生的事情,文清辭的手,不由緊緊地攥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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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麵發生的一切,如同夢境。
皇帝讓身邊的太監,宣讀了方才擬好的聖旨。
——京兆尹易貫軒貪汙受賄、私賣官職,抄家流放。
二皇子越權調兵、辦事不力,罰入光成寺反省。
“光成寺”是前朝留下的幾大皇家寺廟之一,在本朝或許並不出名,這二十多年來,從沒有皇室成員去過這裡。
但它卻是一個反複出現在前朝史書上的名字。
前朝雖然子嗣單薄,但單傳的卻也隻有最後一代。
在此之前也發生過不少的奪嫡事件。
贏了的自然當了皇帝,而輸了的要不是死,要不就是被送入光成寺。
這座皇家寺廟位於深山之中,住在那裡與幽禁沒有任何區彆。
而前朝的戴罪皇子們,大部分也都在這裡關到了死……
聖旨念完半晌,剛被帶到這裡來的謝觀止都沒有任何反應。
賢公公忍不住壓低了聲音催促道:“二殿下,還不快上來接旨?”
被點到名,謝觀止終於緩緩抬頭,無比不屑地瞄了這老太監和他手中的聖旨一眼:“哦。”
說完也不行禮,而是直接上前將聖旨接了過來。
向來張揚的慧妃,則一反常態地站在遠處沒有任何表示。
幽禁光成寺,算是皇子皇孫能受的,除了處死以外最大的懲罰。
謝觀止蔑視聖旨自然有錯,但卻不足以從幽禁升級成處死。
光腳不怕穿鞋的。
冷靜幾日後,謝觀止算是發現,麵對自己這位“好父皇”,就該學謝不逢的樣子,不給他好臉色看。
乾得漂亮!
文清辭忍不住在心中默默地誇獎了謝觀止一下。
皇帝果然被他的反應氣得不輕。
原本輕輕搭在彆處的手,又按在了眉心。
謝觀止這個“麻煩”已被解決,他索性不再搭理少年,轉而將視線落在了謝不逢的身上。
皇帝慢慢笑了起來。
他的笑容,是慣有的和藹與慈愛。
但是這一刻,在場所有人從中讀出的,卻都是無邊的虛偽。
皇帝悠悠地歎了一口氣,突然裝模作樣地自責了起來:“都怪朕這些年一直忙於政務,缺乏對皇子們的管教。如今回過頭來才發覺,他們一個個竟都成了這種無法無天的樣子!咳咳咳……”
他越說越激動,到最後竟然咳了起來。
文清辭忙抬頭,假裝關切的朝皇帝看去。
下一刻,他的視線便與皇帝相對。
“愛卿你說,朕當如何?”皇帝攏了攏披風,假裝頭疼的朝下方看去,儼然一副慈父模樣。
文清辭:“……”
皇帝最近一段時間,幾乎日日都要給自己暗示他的想法。
這一天,到底還是來了。
殷川大運河上的寒意,繼續向上冒。
文清辭像是被凍在原地般,頓了半晌,才緩緩向前一步,朝他行了個禮。
見文清辭一直不說話,皇帝又暗示了一句:“……不知不覺,大皇子已近十八了,卻什麼都不會,這實在不是一個皇子該有的樣子啊。”他的語氣略顯無奈。
“臣不懂政事……但臣以為,凡是學習都是相通的,”文清辭終於開口輕聲說,“應當從實際出發,多多曆練才是。”
皇帝笑著點了點頭。
文清辭的話聽上去很有道理。
可是放在眼下這個場景裡,卻透出了幾分詭異。
他的聲音不複往常溫柔,反倒是透著一股寒意與決絕。
站在最末的謝不逢,一點點抬眸,向文清辭看了過去。
衛朝的正裝,都是寬袍大袖。
因此沒有人看到,少年的衣服裡還藏著一個暖手筒。
——最近幾天,謝不逢始終將它帶在身上,卻還猶豫著沒有送出。
運河的寒氣,在刹那間將謝不逢包裹。
隻有雪狼毛支撐的暖手筒,還有一點點溫度。
南巡隊伍中風聲鶴唳。
謝不逢知道,皇帝對自己的忍耐或許已近極限。
可是文清辭的聲音,還是讓他的大腦空白了一刹那。
船艙明明不大,他們中間也沒有隔多少人,然而謝不逢卻忽然生出錯覺……文清辭和自己之間,就像是隔了一條殷川大運河般遙遠。
“哦?”皇帝像是忽然來了興趣,他側眸朝文清辭看去,“那愛卿以為,如何曆練才好?”
如何,你不是早就有答案了嗎?
文清辭緩緩地笑了一下,麻木的說出了那句早早在心中預演過無數次的台詞。
他的聲音變得無比陌生,好像不屬於自己一般。
“……臣以為,長原鎮北狄的戰事正急,若這個時候去往北地,應當能好好曆練一番。”
北狄,長原鎮?
和早被打預防針,並反複暗示的文清辭不一樣。
在場的其他人,全都呆愣在了這裡。
他們之前並不知道皇帝的打算。
更沒有想到,居然還可以將謝不逢送上戰場。
文清辭的話像一顆悶雷,就這樣毫無預兆地砸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