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便帶對方一道進了醫館之中。
小院後有一間茶室,文清辭每次來醫館,都會在這裡休息。
茶室內堆了不少東西——都是他師兄從穀裡托人帶來的。
其中既有珍奇藥材、各類補品,還有他自己炒的茶。
醫館老板四舍五入也算神醫穀人。
文清辭與他聊了幾次天得知,無論是已故的老穀主還原主的師兄,對他都極好。
沉浮在瓷盞中的白茶,透著一股草藥的苦香。
蘇雨箏抿了一小口,便不由皺起了眉。
但文清辭卻像沒察覺出其中的苦味一般,輕品著茶香。
他沒有問蘇雨箏蘭妃怎麼會知道這間醫館與神醫穀有關。
而是停頓片刻,垂眸笑了一下問她:“不知蘇姑娘都聽到了什麼與我有關的傳言?”
說著,文清辭的視線不由自主落在了對麵人那雙琥珀色的眼眸上。
和蘭妃不同,蘇雨箏明顯是一個藏不住話的人。
文清辭打算借著蘇雨箏,將自己想說的話傳到蘭妃耳邊。
再等她主動來找自己。
蘇雨箏看到,文清辭那雙琉璃一般的黑眸,不再像往常一樣平靜。
反倒是透出了幾分陌生的懷念與……悲傷?
少女頓了頓,攥緊手中的茶盞,輕聲將自己聽來的話全都說了出來。
文清辭臉上的笑意,也隨之變得越來越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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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謝不逢自己也沒有想到,他竟天生屬於戰場。
或許北狄一開始隻是想和以前一樣掠奪些物資,度過這個白災之後的難年。
但是衛朝軍隊的無力,卻催著他們的野心膨脹了起來。
攻下一座長原鎮,顯然是不會讓戰意正盛的他們滿足。
謝不逢到達長原鎮之後沒有幾天,真正的戰爭便開始了。
傍晚時分,軍號聲響起。
北狄的兵馬衝出了城門,向著衛朝駐軍所在的位置而去。
謝不逢所在的廣馳營首先迎戰。
衛朝的軍隊多年以來疏於訓練,將領的軍事素質也不高,而北狄那邊向來采取的都是直來直去的打法,沒有什麼彎彎繞繞。
因此這一仗雙方都打得毫無章法,完全是在硬碰硬。
雍都還熱著,但是邊塞的空氣裡已滿是寒意。
冷風伴著青草的碎渣,從謝不逢的臉頰邊滑了過去。
北狄戰馬身材矮小,但是機動性極強,不但移動速度很快,並且無比靈活。
在戰場上無疑是噩夢一般的存在。
但謝不逢的心中,半點懼意都沒有。
在騎馬向前方奔去的那一刻,少年的心中隻有一個念頭——
殺。
謝不逢緩緩地笑了起來,並不覺得自己能活著回到雍都的他,現在隻想多帶幾個人陪葬。
“……謝不逢他瘋了嗎?”
“他怎麼跑得那麼快!”
廣馳營士兵基本上戰場就是去送死的,在開戰以後,士兵們的心中或多或少都會有些害怕和不甘。
他們不由自主地壓慢了馬行的速度,因此便襯得謝不逢愈發瘋狂、愈發快。
馬匹都是有靈性的,伴隨著一聲嘶鳴,原本慢吞吞跟在後麵的其他戰馬,也突然加快了腳步。
形勢忽然有些失控。
“他們怎麼了?”
“不…不知道啊……”
北狄的隊伍裡,有士兵忍不住竊竊私語。
雖然下一刻就被將領的目光所打斷,但這突然出現的異樣,還是令他們分神了。
緊接著,那匹黑色的戰馬便帶著廣馳營的士兵如鬼魅一般降臨。
軍中可自由選擇擅武器使用。
已經到生死關頭,謝不逢早不在意自己會武功這一點會不會暴露。
他選了一把重劍緊握在手中,直朝著北狄的隊伍而去。
第一仗,謝不逢完全沒有顧及什麼戰局,或是勝負。
在殺意的支配下,他全憑本能行事。
戰場上本就嘈雜,滿是兵甲相擊的聲音。
謝不逢的耳邊,則更精彩。
殺戮放了人們心中的惡念。
與惡念一起生出的,還有源源不斷的恐懼。
北狄領土麵積極大,在北方以半圓狀包圍著整個衛朝。
謝不逢之前待的肅州,也有部分地區與北狄的領土接壤。
這兩邊的語言是有些相似的。
『快跑快跑——』
『離這個拿重劍的人遠一點!』
謝不逢緩緩笑了起來。
他突然發現,自己喜歡聽這些滿是恐懼的聲音。
這一仗本就是亂打,更彆提謝不逢已經深入敵中,沒人能夠指揮他。
少年索性放任自己,順著那些恐懼的聲音向前而去。
那些本就懼怕謝不逢的人發現,自己上一秒還在祈禱他遠去,下一秒少年便如鬼魅一般降臨在身邊,接著揮舞重劍……
怕死的人本就不會用儘全力。
謝不逢的動作更是毫無阻攔。
最為恐怖的是,不知何時有飛箭刺向他的肩頭,那裡瞬間血流如注。
可是少年不但眉都沒皺一下,甚至就連動作都完全沒有任何的停滯。
北狄的士兵不認識他是誰,更沒有聽過與他有關的傳說。
在他們看來,這個少年不知痛意,宛如殺神在世。
伴隨著戰馬的嘶鳴與尖叫,一個個對手倒在他劍下,成為屍體。
恐懼的氣氛頃刻間蔓延開來。
謝不逢像是嗅到了血腥氣的鷹鷲,完全陷入了殺戮得快.感之中。
到了後來,他的身邊幾乎形成了一圈真空,沒有人敢靠近。
衛朝軍隊唯一的優勢就是人多。
今日受到謝不逢的影響,原本完全在防守的衛朝隊伍,隱隱約約生出了一點變化和戰意。
到了最後,戰況竟與所有人想象不同——
原本銳不可當的北狄隊伍,退回了長原鎮中。
這一戰,竟然是衛朝獲得了勝利!
軍號聲響起,回營的時候,所有人都自覺地為謝不逢讓開了一條長道。
少年身上原本嶄新的銀甲,早已經看不出一點原色。
它完完全全地被鮮血所浸濕——有敵人的,也有謝不逢自己的。
這一仗謝不逢打得實在太過瘋狂與耀眼。
重劍於半空中揮舞的模樣,刻在了所有人的心中。
無數雙眼睛注視著這一幕,沒有人能夠抹去謝不逢的光彩與戰功。
衛朝承襲前朝的舊製。
前朝的天下,是百年之前靠著一場又一場的仗打來的,因此當年便立下了非常嚴格的軍功製度。
清理完戰場之後,一個可怕的事實擺在了駐地的將軍麵前——謝不逢在這一場戰爭中,立下了不二的戰功。
一想到這裡,那將軍的手心就生了一層冷汗。
謝不逢的事情傳回雍都,怕是比戰敗更能惹得皇帝生氣。
……
戈壁瞬間寂靜了下來,不過短短半個時辰,負責後勤的隊伍便清掃完了戰場,這裡就像什麼事情沒有發生過一樣的乾淨。
好不容易獲得一場勝利,士兵們開始歡呼、慶賀,但是謝不逢對此卻沒有半點興趣。
他沒有想到,自己經曆的第一場戰爭就這樣結束了。
而自己……竟然活了下來?
謝不逢帶著一壺酒,走到了溪水旁坐了下去。
剛喝沒兩口,少年的身邊便傳來一陣輕響。
——一隻落了單的羊羔,也來溪邊喝水。
他忽然想起自己當年的羊羔,似乎也是這樣撿到的。
“過來。”
少年將酒壇放到一邊,摸了摸羊羔的腦袋。
柔軟又溫暖的觸感,突然讓他再一次在傍晚想到了雍都,想到了那個人。
謝不逢忍不住緩緩收緊了懷抱。
因用力過大,沒過幾秒他懷裡的羊羔,便因疼痛而瘋狂掙紮了起來。
少年終於將視線落在了它的身上,慢慢鬆開了懷抱。
小羊掙紮著離去,跑向了溪流的另一邊。
少年看著遠方的落日,緩緩眯了眯眼睛。
就在這一刻,謝不逢的心中突然生出了另一個念頭。
——殺回雍都。
被欲.望點燃的火焰一旦點燃,便無法熄滅。
殺戮與勝利帶來的快感,激活了謝不逢那顆原本已經麻木的心。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原本就不應該等,而是該去奪才對!
*
不消兩日,長原鎮的戰報就傳回了雍都。
與此相伴的,還有謝不逢獲賞的消息。
聽到戰報後,除了文清辭以外的所有人都陷入了震驚之中。
“你說什麼?!”龍椅上的男人瞪圓了眼睛,突然不受控製地咳了起來,過了好半晌之後,才用沙啞的嗓音說,“把戰報給朕呈上來!”
“是,陛下……”送信的人手都在抖。
原本站在一邊的文清辭隨之退下,將地方讓了出來。
他假裝不在意地收拾藥箱,同時用餘光看到——
皇帝正在飛快地閱讀戰報,每讀一個字,顏色就更差一分。
到了最後,皇帝再次重重地將手按在了額頭上。
他深吸一口氣,拿出隨身攜帶的芙旋花丹吞了下去。
然而下一秒,便又不受控製地咳了起來:“咳咳咳……賢公公……”
老太監立刻將絲帕遞了上去。
這一回皇帝的咳嗽比從前更加嚴重,等眾人反應過來的時候,明黃色的絲帕上已經有了斑斑血點。
死亡與失敗的恐懼,在頃刻間襲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