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幕在刹那間讓他想起了忠賢祠。
這裡兩個地方,應當是同時建成的!
光成寺的人本就少,此時更是隻有文清辭和蘭妃兩人。
蘭妃抬頭朝藻井看去,停頓幾秒後,看著文清辭的眼睛,用無比輕緩的聲音說:“這裡和忠賢祠修建的目的差不多。”
她的語氣無比冰冷。
麻痹感在頃刻間,順著左臂傳遍了文清辭半個身體。
他聽到自己輕聲問:“什麼目的?”
蘭妃輕歎了一口氣,小聲說:“平複怨氣。”
這簡單的四字,一遍又一遍地回蕩在罔極堂內。
就在這短短幾秒鐘時間,文清辭的腦海內便湧上了無數個念頭。
怨氣。
哀帝被皇帝奪了江山,心生怨氣很正常。
而忠賢祠裡的河工,也是因皇帝一己之私,死在了殷川大運河上,有怨氣更正常。
可是同樣在忠賢祠裡的蘭妃的父兄,又是因為什麼呢?
當初在忠賢祠裡不小心窺見的蘭妃的古怪的表情,再一次出現在了文清辭的腦海中。
答案在這一刻擺在了文清辭的麵前……他們的死,一定沒有表麵上那麼簡單。
文清辭垂下眼眸,緩緩地笑了起來。
這幾個月他仔細梳理了一下自己穿來之後身邊發生的事。
文清辭記得他剛剛穿來時的,被打入冷宮的蘭妃,就是靠兆公公將她懷孕的消息傳到皇帝耳邊的。
兆公公雖然見錢眼開,可在皇帝身邊服侍的人,也不是隨隨便便能見到的。
既然蘭妃在冷宮的時候,都能隨隨便便就搭上他這條線,那便說明兩人的關係,要比自己想象得更近。
和兆公公關係不錯,又知道雍都角落的醫館屬於神醫穀……
那顆香丸,絕對和蘭妃逃不了乾係。
之前困擾文清辭的唯一問題是,蘭妃這樣做,究竟是圖什麼?
直到今天,他的心中終於有了答案:蘭妃父兄的死,也和皇帝脫不了乾係。
“如此……”文清辭緩緩點頭。
蘭妃說這些,是在隱晦地向自己表明誠意和態度……她的行為,也有賭的成分在。
對方的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文清辭當然也要有所表示。
兩人緩步走出罔極堂。
雨又下了起來,比剛才還要大。
借著雨聲,文清辭微微側過身,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慢慢地對蘭妃說:“實不相瞞,臣入宮,是為了殺一個人。”
文清辭是笑著說出這番話,但蘭妃卻從他的話中,覺察出了一陣刺骨的寒意。
大概是因為文清辭出身鬆修府,早猜到這個答案的蘭妃倒不吃驚。
她隻是沒有想到文清辭會如此直接地說出來。
女人頓了一下,緩緩地點了點頭。
話說到這個份上,兩人索性都不再賣關子。
蘭妃深吸一口氣,轉身對文清辭說:“文先生,我一直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娘娘是想問我,為何要讓殿下上戰場?”
蘭妃:“……”
她輕輕點頭:“對。”
將要死遁,文清辭已經沒有太多和蘭妃搞好關係的必要了。
他今天來這裡,並與蘭妃將話說開,既是想通過她知道一些與當年還有原主有關的事,也是……因為謝不逢。
文清辭和蘭妃順著回廊,緩緩向光成寺的後方走去。
太醫拂了拂月白色的衣袖,垂眸微笑著淡淡說道:“臣彆無選擇。”
“臣隻是替陛下,將他想說的話說出口罷了。”
借著雨聲,文清辭毫無保留地將自己的思慮與皇帝的考量,通通說了出來。
蘭妃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下了腳步,眼睛也緩緩地瞪大。
身為《扶明堂》的女主,她的智商絕對在線。
因此文清辭沒說兩句,她便明白了其中所有利害關係。
……是啊,隻要將這都理解成皇帝自己的意圖,那一切都說得清了。
他對謝不逢已起殺心,並且有意離間文清辭和謝不逢兩人。
在此情況下,向來順著他話說的文清辭要是替謝不逢求情,絕對會引起更大的猜忌——謝觀止就是前車之鑒。
屆時皇帝隻會用更直接、乾脆的方法,要謝不逢的性命。
“可是刀槍無眼,您怎麼知道他能在戰場上活下來?”蘭妃忍不住追問。
文清辭笑著轉身,看向了蘭妃的眼底。
他的目光無比堅定:“臣相信,大殿下不但會活下來,且一定會是一名好將領、一位好皇帝。”
……文清辭不是在開玩笑,而是發自內心得如此堅信。
好皇帝?
此刻,就連蘭妃也被文清辭的話嚇到,她不自覺地向彆處張望。
確定附近沒有旁人後,蘭妃高懸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
在文清辭說出方才這句話前,或許就連蘭妃,都不敢相信自己那個被稱作“妖物”的兒子會繼承大統……
話音落下之後,文清辭慢慢地將視線轉了回去。
實際上有死遁打算的文清辭,原本是不用給蘭妃說這些的。
可是想到謝不逢臨走時的眼神,還有被他丟入殷川大運河的暖手筒,文清辭便不忍心這樣殘忍下去……
他不知道謝不逢當日的話和那個吻,究竟是否僅是少年的一時情亂。
不過這並不重要,時間能夠衝淡一切情感。
等謝不逢從北地回到京城,繼承大統、萬民臣服之後,當初的一點點悸動,自然會被更加強烈的情緒所覆蓋。
文清辭隻知道,對當時的謝不逢而言,自己應該是個很重要的人吧……
被如此信任甚至喜歡的人背叛,並不是一個舒服的體驗。
失望,仇恨?
文清辭不怕謝不逢恨自己。
但是他仍不希望謝不逢因為自己,繼續仇恨這個世界,並對這世上的一切感到失望。
等自己走後,再由蘭妃將真相告訴謝不逢 ,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
蘭妃沉默片刻,忽然笑道:“文先生和我之前聽說的傳聞有所不同。”
聽到她語氣輕鬆,文清辭也隨之微微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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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著走著,文清辭便到了寺內最南側的“禁地”。
——這是二皇子謝觀止被幽禁的地方。
光成寺的侍衛雖然多,但大部分都圍在寺廟外。
在禁地門前守著的反倒不多。
看到文清辭的腳步突然停頓,蘭妃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邀請文清辭一會與自己一道用午膳後,便先一步離開了這裡。
等到蘭妃走後,文清辭就繞到禁地的背後,施展輕功躍了進去,沒花多大工夫,便進了殿中。
文清辭是昨天晚上收到蘭妃邀請的,雖然那個時候他還不知道這座寺廟內部,究竟是什麼樣的構造,但文清辭還是抱著“或許要見謝觀止一麵”的想法,為對方準備了些“禮物”。
——一包從雍都買來的糕點。
他聽說謝觀止在這裡,一日三餐隻能用齋飯,便猜少年應該有些饞這些亂七八糟的食物。
果不其然,見到突然出現在這裡的文清辭,和他備好的禮物之後,已經在這裡關了幾個月的謝觀止,如見了親人一般眼眶泛起了薄紅,吃糕點竟吃出了幾分感動的意味來。
同時隱約知道些北的消息的他,又忍不住羨慕謝不逢起來。
他不由後悔,稱當日自己就該再鬨大點,讓皇帝把自己和謝不逢一起送到戰場上殺敵,而不是關在這裡等死。
大概是關得狠了,謝觀止的話多了不少,文清辭在禁地裡待了一個多時辰,方才離開。
午膳時間將到,他本想去找蘭妃用齋飯,沒想剛從禁地出來不過多久,就見一個太監急匆匆地跑了過來,並氣喘籲籲地站在了他的身邊。
“文先生,方才有一個……一個自稱神醫穀來的人,到光成寺門口,說要找您!”
“神醫穀……”
文清辭的眉立刻蹙了起來,太監口中的人,莫不是神醫穀的藥仆?
“帶我過去。”沒有多想,他立刻說。
“是!”
文清辭之前給醫館老板和藥仆備過信物,方便他們臨時來府中找自己。
而他來皇寺的事情,府中人都知道。
隻要藥仆想,他當然可以輕易找到這裡來。
問題是……他來找自己,是為了什麼?
想到這裡,文清辭不由加快了腳步,心情也隨之緊張了起來。
剛走出光成寺大門,一個身著青衣的男子便快步向走到了他的身邊。
他似乎剛才下馬,氣息還亂著:“文先生,長…長原大事不好!”
“怎麼了?”文清辭壓低了聲音問,“可是大殿下?”
“是!”藥仆艱難地調整呼吸,“大殿下受了重傷,被刀砍了好幾下。若……咳咳我聽的傳聞沒有錯的話,那刀上似乎還淬了毒……”
刀傷,淬毒?
這兩個詞令文清辭的心重重一墜,甚至耳邊都隨之嗡響了一下。
“好,我知道了。”他緩緩點頭。
穿書一年,文清辭裝鎮定的技術高了許多。
此時他的心跳已快衝破胸膛,但是臉上卻還是那副淡定的樣子。
“……啊?”藥仆愣了一下,沒明白他的意思,“那您打算怎麼辦?”他下意識追問了起來。
實際上就在這藥仆開口前一秒,文清辭的心中還雜亂一團。
但在這句問題問出的時刻,文清辭便有了答案。
——去長原。
他要去長原看謝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