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那一麵見得太過匆忙, 來不及觀察。
此時文清辭終於意識到,謝不逢早已經在一場又一場的戰爭中飛速成熟了起來。
少年的青澀已經完全褪.去,他的氣質如重劍般沉穩、鋒利, 帶著攝人之氣。
帝王之意初生,梟雄之態早滿。
文清辭不由出了一刻神。
但下一秒, 注意力便被手腕上的細弱的痛意喚了回來。
接著是略顯曖.昧的研揉。
手腕上的溫度, 已傳遍全身。
刹那間, 長原鎮那一晚的記憶,再一次鮮活了起來。
昏紅的光芒,琉璃碎片……
文清辭立刻將視線移開, 嘗試著將手腕從謝不逢的手中抽出。
“殿下, 您該繼續向前走了。”文清辭強壓著情緒,一邊微笑一邊淡淡地對謝不逢說。
少年終於肯在這個時候,緩緩地鬆開了手指。
謝不逢的目光仍未移開,他緊盯著眼前的人。
細雪落在文清辭長長的睫毛上,化為小小冰晶墜在這裡,隨著呼吸一道輕輕顫動。
墨黑的眼眸, 被冷風吹得多了幾分水汽。
這一切落在謝不逢的眼裡, 竟有些可憐。
既讓人心疼又想要欺負。
少年下意識抬手, 想要替文清辭將它拭去。
但那隻手隻在空中頓了幾秒, 便如觸電般收了回來, 轉過身朝前而去。
“起——”見謝不逢如此不按套路出牌,一旁司禮的官.員愣了一下, 連忙示意百官平身, 隨儀仗一道入宮。
突兀站著的文清辭,終於融入了人群中。
如被狼放歸族群的羊羔般,緩緩地長舒了一口氣。
謝不逢是今天的絕對主角, 兩人方才的互動,落入了太殊宮外所有人的眼裡。
他是被文清辭送上戰場的,起初這是一場十死無生的死局。
因此眾人理所應當地以為,班師回朝的謝不逢,理應記恨對方才對。
並在此時下意識將剛才那一切,看作威脅。
在轉回身繼續向前走去的那一刻,文清辭注意到了周圍人輕蔑的目光,和看好戲的表情。
當初文清辭以太醫的身份,一躍成為三品翰林,本就受人嫉妒,再加上皇帝又很喜歡借他之口做出決定……一來二去的,文清辭在不經意間得罪了很多人。
這群人何止是想看他倒黴,簡直恨不得他現在就去死。
雪又大了起來,頃刻間寒意刺骨。
文清辭如果沒有注意到那些惡意般,目視前方向前走去。
今日的第一要事是封賞功臣。
皇帝這次倒是毫不吝嗇,大手一揮,賜予此次大戰立功之人大量田產與金銀。
又封了幾個將軍駐守北地。
獲賞最多的人自然是謝不逢,聖旨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封賞,負責宣讀聖旨的太監聲音念到嘶啞,才將它讀完。
乍一聽皇帝似乎將半個國庫都送給了謝不逢。
當下,所有人都感慨起了皇室這父慈子孝的一幕,好像將皇帝執意讓謝不逢上戰場的事忘了個一乾二淨。
領賞之後,少年不屑地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聖旨。
皇帝之所以這麼大方,是因為自己在他心中,是個注定明日就要死的人。
這些金銀財寶甚至不會離開國庫,隻是在這裡念念,隨便走個過場罷了。
……
封賞活動持續了一整個早晨,慶功宴自下午開始,持續至深夜。
衛朝還從來沒有舉辦過如此盛大的宮宴,今日來皇宮的,除了文武百官以外,還有和謝不逢一起從北地回來的軍人。
皇帝早早就以身體不適為理由退了場。
而有了那群軍人在,宮宴上的氣氛也比以往更加熱鬨。
謝不逢坐在桌案邊,來敬酒的人從來沒有停下來過。
宴會開了一會,不知道是誰將宮中的佳釀換成了從北帶來的烈酒。
不過一會兒工夫,雍都的官.員便醉成一片。
並在酒勁的催促下,全擠在謝不逢的身邊,想要將他灌醉。
“這杯敬大殿下!敬您帶兵,洗刷中原百年之恥——”
說完,已經爛醉如泥的大臣,便仰頭將手中烈酒一飲而儘。
氣氛正熱烈的時候,謝不逢的身邊冒出了一顆小小的腦袋,謝孚尹不知道什麼時候溜到這裡,一臉好奇地探頭問他:“……哥哥,不辣嗎?”
謝孚尹嘴上雖是這麼問的,但是眼裡全是崇拜。
謝不逢有些意外。
自己這個妹妹,好像真的一點也不怕生。
“不辣,”少年笑了一下,輕輕地揉了揉謝孚尹的腦袋,末了見到小姑娘依舊盯著自己桌上的酒盞,便逗她似的問道,“要嘗嘗嗎?”看上去心情不錯。
“不不不!”謝孚尹將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迅速向後退了半步,“文先生說,喝酒不好。”她一臉認真地說。
見狀,周圍人全都笑了起來。
“文先生”這三個字,讓謝不逢的笑容僵了一瞬。
他下意識還想問謝孚尹一點什麼,但小姑娘卻像是怕他繼續讓自己喝酒一樣,慌忙從這裡溜走了。
少年終於忍不住,放任自己在這裡尋找文清辭的身影。
他的視線越過人群,落在了宴會廳的一角。
在不知不覺中,兩人的身份已經對調。
文清辭終於披上了大氅,他獨自坐在臨窗的位置,桌案上的東西動都不曾動過。
清風自背後的窗吹了進來,緩緩托起月白的衣角。
……他怎麼了?
是身體不舒服還是飯菜不合口味?
明明回程的時候,還叮囑自己忍著不能主動去尋文清辭。
可現在謝不逢隻因一瞥便動搖了。
就在少年糾結著要不要過去的時候,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他的視線中。
作為謝不逢的表姐,蘇雨箏也受邀參加了這一場慶功宴。
可她並沒有來找謝不逢賀喜,而是出現在了文清辭的麵前。
她有些擔憂地問:“文先生,您還好嗎?”
蘇雨箏同樣注意到,從開宴到現在,文清辭桌上的飯菜一動也未動。
蘇雨箏的心意,表現得非常明顯。
文清辭沒有這個意思,因此除了上次醫館的偶遇外,他一直在刻意和蘇雨箏保持距離。
“無妨,”文清辭搖了搖頭,“謝蘇小姐關心。”
寒風將他的腦袋吹得昏昏沉沉,文清辭的確一點食欲也沒有。
此時文清辭的胸.前一陣一陣地泛著麻癢,他強忍著沒讓自己咳出來,但口中卻還是生出了一股濃濃的鐵腥味。
“這怎麼可以?”意識到文清辭的狀態真的很差,蘇雨箏不由有些著急,“要不然我去幫您跟姑母說一聲——”您先回去休息吧。
蘇雨箏話還沒說完,便被腳步聲打斷。
謝不逢來了。
慶功宴上,少年將軍卸下了玄甲。
他一來便故意遮住了這裡全部光亮,將文清辭堵在了黑暗中。
“蘇小姐怎麼在這裡,”少年雖然是在問蘇雨箏,視線卻始終落在文清辭的臉上,“你們何時如此熟悉?”
……不知道是不是多想,文清辭竟然從謝不逢的話中聽出了幾分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