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娘娘。”賢公公緩緩將東西握回手中,行了一禮退了出去。
不明白母妃在和賢公公說什麼的謝孚尹,一直沒有說話。
等老太監離開之後,她才再次輕輕拽了拽蘭妃衣袖,小聲問道:“母妃,我真的不能再去看他一眼了嗎?”
這一次,蘭妃並沒有直接拒絕,她停頓了一會,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慢慢點頭說:“好,再等等,再等等母妃就帶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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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醫署的小院外裡三層外三層地圍滿了士兵,足有千人之多。
可是小院之內,卻靜得一如往昔。
高大的玉蘭花樹,還矗立在那裡。
一.夜狂風過後,花瓣被吹落了不少。
但仍有一些固執的掛在枝頭,等待著真正的春天的到來。
滿院清香。
謝不逢輕輕地將文清辭放到了床上,小心翼翼地替他掖好被角。
獨自在肅州長大的少年,本就什麼都會。
此時照顧起人來,也像模像樣的。
文清辭身上沾滿血的大氅,已經被少年換下。
謝不逢將熱水倒入木盆,小心翼翼地用毛巾,擦乾了文清辭臉上的血汙。
已是新帝的他,好像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他就這樣跪坐在床下,用木梳替文清辭梳著長發。
房間裡的地龍還在燒,窗簾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少年放下。
屋裡隻有一盞油燈,昏暗、溫暖,這裡與屋外,像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等到一切妥當之後,謝不逢也輕輕地躺在了床上,他沒有蓋被子,隻是從側邊緊緊地抱著文清辭的身體,緩緩合上了眼簾。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發現文清辭要比自己想象的瘦弱許多。
長高了也壯實了不少的少年,甚至輕易就能將他緊緊錮在懷抱中。
少年忍不住如小獸一般蹭了蹭文清辭額頭。
如今謝不逢已是衛朝的新帝。
他隻用走出這間小屋,便能獲得萬民朝賀,坐擁這世上最高的權勢。
可是此時,少年卻隻覺得……若永遠在這裡睡下去,倒也不錯。
謝不逢將唇抵在他的耳邊,絮絮叨叨地說著自己這段時間在北地的見聞。
“……北地的雪,比昨天晚上的還要大,有的時候連牛羊都能吹走,”謝不逢的聲音,輕得宛如夢囈,“那個季節,是打不了仗的。隻能將隊伍駐紮在避風的位置,好好檢查營帳,確定能挺過寒冬。”
說完,又將一個個細吻落在文清辭的鬢邊。
或許是屋內太暖,文清辭的身體,似乎也不像方才那樣冰冷。
一整晚沒有睡,謝不逢變得有些困倦。
他放任自己沉溺於此時的平靜與溫柔,說話的聲音也小了許多:“你知道嗎?去年初春,我打了一仗,差一點點死在戰場上……”
少年的聲音有些委屈。
他頓了頓說:“那晚,我好像……夢到你了。”
身邊的人依舊沒有回答。
但少年卻並不在意,他隻當文清辭是睡著了。
房間裡的光線異常昏暗。
床幔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落了下來。
藏在謝不逢心中的那個原本模模糊糊的睡夢,居然在這一刻變得清晰了那麼一點點。
他忽然輕輕地睜開了眼瞳。
那雙琥珀色的眼瞳,不複平常的冷靜。
反倒是如喝醉了一般的混沌、迷茫,還帶著一點水汽。
謝不逢一點一點地將視線,落在了文清辭冰冷的唇上。
……
房間裡的油燈還在燃,不時發出劈啪細響,但是這一點燈火,卻難以照到帳內。
棉質的床幔,輕輕飄起一角。
苦香自帳內溢了出來。
房間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傳出了一陣陣曖.昧的細響……
過了許久,直到油燈熄滅,那聲響方才停止。
身著玄色中衣的少年,從床榻上走了下來,再一次點燃了油燈。
他的目光並不悲傷,反倒是溫柔而空洞。
太醫署這間小院本就上了年頭。
曾經文清辭受皇帝重視的時候,偶爾還會有太監來這裡,替他整修一番。
但是近來,早已無人關心此處。
風吹雨打之下,木質的門窗有些開裂。
謝不逢剛剛走到燈火邊,並有一陣微風穿過木窗的縫隙,向他襲了過來。
連帶著,謝不逢注意到,原來外麵早已一片大亮,也不知究竟是清晨還是正午。
他頓了頓,突然笑了起來,並回頭對躺在床榻上的人溫柔囑托:“時間不早了,我去耳房看看有沒有什麼吃的東西。”
少年的聲音溫柔極了:“不要著急,一會就回來。”
自始至終,房間裡都沒有人回答他的話。
但是謝不逢卻並不在意。
謝不逢輕輕推開木門,他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小院中央那棵巨大的玉蘭樹,轉身放緩腳步,向一旁被改作廚房的耳房走去。
一陣微風吹來,帶來了寒氣,還帶來了玉蘭花香。
不等少年穿過小院,便有一瓣沾了細雪的玉蘭,從樹上飄揚落下,墜在了他的脖頸間。
隨之而來的,是一陣淡淡寒意,還有熟悉的玉蘭花香。
這香味莫名地使人煩躁。
謝不逢的心,竟然也隨之輕輕一痛。
這突然飄落的寒意,就像一隻手,差一點就將他從睡夢裡拽了出來。
少年腳步一頓,他強行將心中那股不安壓了下去,揮手將花瓣自肩頭撫落。
謝不逢就這麼推開耳房的木門,緩步走了進去。
迫不及防,淡淡的暖意,還有透骨的玉蘭花香,在刹那之間如蠶繭一般將他包裹進去。
看似溫柔,卻在一瞬間剝奪了謝不逢行動,甚至於呼吸的能力。
他呆立在原地,僵硬地移動眼珠,將視線落在了不遠處的小爐上。
……爐火還在燒,小爐上靜靜地坐著一口紫砂小鍋。
裡麵盛著的,是還在“咕嚕咕嚕”冒著小泡的玉蘭花粥,它被溫了一整夜,此刻正是最最香甜的時候。
這鍋玉蘭花粥,似乎與耳房一起停在了昨夜,還在安靜等待著主人的歸來。
那是文清辭為我做的……
這個認知,在頃刻之間將少年擊潰。
“……”
耳房裡沒有地龍,寒氣全從身下滲了上來,隻用一刻便將謝不逢從美夢裡徹底喚醒。
謝不逢無聲嗚咽。
下一秒,他終於不堪重負,重重地跌坐在了地上。
死亡對他而言。
是一場漫長又清晰的餘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