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第七十三章 遍請神佛(下)(2 / 2)

起初他隻是想在那字裡行間裡尋找文清辭的痕跡。

時間久了,謝不逢竟然也能看懂一二。

他發現文清辭常看的醫書,還有留下的筆記,大部分都與水疫有關。

深夜,房間外傳來一陣敲門聲。

“陛下……”蘭妃的聲音,透過木門傳了進來,“我能進來嗎?”

已是太後的蘭妃,本應自稱“哀家”,但在謝不逢的麵前,她卻始終用“我”。

謝不逢雖然已經登基稱帝多時,仍不習慣身邊有人。

他緩緩放下醫書,自己走去將門打了開來。

“母妃深夜前來,有何要事?”謝不逢的語氣非常平靜,從中聽不出任何情緒。

仲春時節,夜裡還有一些冷。

蘭妃身著素衣,披著件淺綠色的披風,頭發輕輕挽起,沒有簪花,眉宇之間寫滿了擔憂。

而她身旁,還站著彆彆扭扭的謝孚尹。

——自從那天被謝不逢嚇到之後,謝孚尹一直躲著謝不逢。

但今日聽蘭妃說要來給謝不逢送夜宵,她糾結半晌,還是跟了上來。

蘭妃帶著謝孚尹走了進來,她輕輕將手裡的湯碗放到了一邊的桌上。

“……我聽人說,陛下今日未用晚膳,便叫人做了些,帶了過來。”說完,她悄悄看了謝不逢一眼。

謝孚尹隨之輕輕地點了點頭,儘管有些害怕謝不逢,但她還是忍不住說了兩句:“我剛才嘗過,可好吃了!”

蘭妃帶來的,是此地有名的蓮子粥。

此時粥的溫度正好,散發著甜香陣陣。

謝不逢沒有什麼食欲,對這種甜粥也不感興趣。

就在他打算開口拒絕的時候,一邊的謝孚尹似乎看出了他的打算。

小姑娘已經隱約得知,自己的哥哥喜歡文先生。

於是她忍不住補了一句:“和文先生做的玉蘭花粥可像了,哥哥你……你嘗一下吧?”

謝孚尹越說聲音越小,而從她嘴裡突然冒出來的“文先生”三個字,也於瞬間將蘭妃嚇了一跳。

“童言無忌——”

沒想她話還沒說完,謝不逢竟然頓了一下,輕輕地那碗粥端了起來。

“啊……”下一刻,謝孚尹倒吸一口涼氣。

她不由瞪大了眼睛。

哥哥的手怎麼了?

謝不逢的左手手心,橫貫著一道長長的傷疤。

雖有簡單包紮,可此時仍在向外滲著血。

“陛下,您的手怎麼了?”蘭妃不由問道。

實際她今日就是為此而來。

謝不逢血祭天地的事,已經在私下裡傳了開來。

蘭妃原以為那都是眾人誇張,沒想到……竟然真的和傳聞中一樣。

她的目光忽然變得極其複雜。

“無妨,受了點小傷。”謝不逢並不在意。

停頓半晌,蘭妃說:“還是叫人來看看吧。”

她刻意規避了“太醫”這兩個字。

謝不逢搖頭道:“朕自己包紮便可。”

他在北地都是這樣過來的。

此時夜色已深,眾人均已熟睡,四下一片寂靜。

按理來說,這個點不應再有訪客。

但沒想就在這個時候,謝不逢耳邊又傳來一陣腳步聲。

抬頭一看,竟是當日被派往鬆修府的士兵,於深夜風塵仆仆地回到了這裡來。

刹那間,原本一片死寂的眼瞳,如被火光點亮一般布滿了生機。

“不必行禮,”他直接放下手中的粥碗,看向眼前的人,“我說的事情可有查明?”

“回稟陛下,皆已查明!”

蘭妃瞬間被晾在了一邊,以為謝不逢要與屬下談論政事的她正準備告辭,沒想到話還沒說出口,就又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出現在了自己的耳邊。

“如何?”謝不逢的話語裡寫滿了焦急。

對麵的士兵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氣道:“回稟陛下,就在您到鬆修府前,有兩個人去過那家醫館,並暫住了幾天。其中一人的相貌,和宋君然極其相似,另外一人始終佩戴帷帽,不曾露麵。”

宋君然是文清辭的師兄……

聽到此處,蘭妃在刹那間定在了原地。

而謝不逢則於瞬間攥緊了手心。

鮮血自傷口滲了出來,徹底打濕繃帶,滴落於地麵。

謝不逢的呼吸,都在顫抖,心臟也即將衝破胸膛。

“……聽見過他的人說,那個佩戴帷帽的男人,左手活動的確不怎麼方便,宋君然為此非常照顧他。”

“對了,他應當也是鬆修府本地人士,能夠聽得懂那裡的方言。”

領了皇命的士兵調查非常清晰,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眼前發生的一切,如夢裡一般遙遠。

謝不逢將手心攥得愈發緊。

他試圖借著疼痛來證明,眼前這一幕並非夢境,而是真實。

半晌過後,終於低下頭,緩緩地笑了出來。

宋君然的身邊、戴著帷帽遮擋麵容、左手活動不怎麼方便。

謝不逢不知道除了文清辭以外,還能有誰?

巨大的喜悅,竟也使他的大腦在一瞬間空白起來。

謝不逢找到了拚圖的最後一塊。

文清辭真的沒有死……

甚至於剛剛與自己擦肩而過。

謝不逢一時間竟不知自己究竟該喜該悲。

士兵還在說話:“他們離開鬆修府後,直接進了山林。至此便……找不到蹤影了。”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青山綿綿,總不能真的去將它翻個底朝天吧?

線索好像又斷了。

想到這裡,負責此事的士兵也無比緊張。

房間裡忽然靜默了下來。

而最後打破這片沉默的竟是蘭妃。

她的聲音變得有些沙啞,且略帶顫意,如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陛下叫人去找的,是不是鬆修府正妙街,緊鄰著白榮溪的那間醫館?”

謝不逢與士兵同時將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是。”

……竟然真的是那裡。

蘭妃緩緩低下頭,如釋重負般長舒了一口氣。

她回眸淡淡看了那名士兵一眼。

對方立刻明白過來,行禮快步離開了此處。

轉眼,房間裡又隻剩下了這一家三人。

“……您沒有找錯地方,那家醫館的確背靠神醫穀,”她抬眸看向謝不逢那雙琥珀色的眼瞳,幾乎一字一頓的說,“神醫穀內人出穀後,都會選擇在那裡落腳……像這樣的醫館,衛朝應當還有十餘家。”

謝孚尹似懂非懂的朝母妃和哥哥看去。

隻見蘭妃咬了咬嘴唇:“害廢帝瘋傻的香丸,正是……我從其中一家獲得的。”

謝不逢手心上的傷口徹底開裂。

鮮血不過片刻,便積作一灘。

刺骨的痛意,沒令他皺一下眉,反倒叫他緩緩笑了起來。

如一隻終於尋到了獵物蹤跡的野獸一般。

“宋君然的母親,曾是前朝哀帝身邊女官。她……與從前的禦前太監兆公公一起長大,親如兄妹。”

“……那十餘家醫館的地址,均在兆公公的手中。”蘭妃終於將這句話說了出來。

在今日之前,蘭妃與所有人一樣,堅信文清辭早已亡故。

因此她便謹遵諾言,不將那些醫館的存在透露半分。

但若文清辭真的沒有死……身為母妃與太後的她,必定不會看著謝不逢就此無功而返,抑或是陷入另一場瘋狂。

蘭妃此時也不知道,自己此舉究竟是對是錯,她隻知道現在自己彆無選擇。

謝不逢笑著解開手上早被鮮血染紅的繃帶,他緩緩舒展掌心,在半空中虛握了一下。

“來人——”

立於暗處的士兵,再一次跪倒在殿外。

謝不逢的聲音穿透寂靜的長夜,落在了他們的耳邊。

“今晚啟程,回雍都,”他的聲音喑啞至極,“再備一份厚禮,送至兆公公府上。”

謝不逢抬眸,向著不遠處的朱紅色的高牆看去。

……他曾在那裡,偷吻過文清辭的發梢。

幾年的時間過去,那瞬間的溫柔,仍與月光一樣盤踞在謝不逢的心間。

一身玄衣,渾身沾了滿鮮血的少年帝王,忽然大聲笑了起來。

文清辭“仙麵羅刹”之名傳遍江湖,這並不是隱世不出就能有的。

謝不逢不相信此次回了神醫穀,他真的能忍著,再不出世。

那雙向來冷漠的琥珀眼瞳,在刹那間寫滿了透骨的溫柔,與難以言說的欲.望和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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