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剛才的小女孩已經吃完蜜餞,端著盤子走了過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說:“文先生,我爹爹說,這次拔牙的錢同上回那些一道,先記在賬上。等今年的枇杷賣出去,便將錢一道給您結了。”
“無妨,”文清辭拿回瓷碟說,“不急這幾日。”
他的醫館本就是服務於附近街坊的。
這種記賬的事,常常會有。
“好!”小姑娘心中的大石頭終於落了地,她笑了一下,便開心地跑了出去,找家人展示起了自己豁掉的門牙。
而謝不逢則在這個時候,緩緩地將碟子中的蜜餞紅果放入了口中。
酸酸甜甜的滋味,刹那間在謝不逢的舌尖蔓延了開來。
他發現,文清辭似乎真的將自己當做了小孩一樣在哄……
“味道怎麼樣,少俠?”
謝不逢頓了一下回答道:“好吃。”
文清辭笑著把盤子收了回來,終於回答了謝不逢一開始的那個問題。
“實不相瞞,最近的確有一事需要麻煩少俠。”
他一邊說話,一邊走到院角,將扣在水缸上的蓋子挪了開來,用木瓢打出清水,挽起衣袖在一邊用皂角仔細洗起了盤子。
文清辭的動作非常利落,顯然做慣了這樣的活。
“何事?”
聽到文清辭的確有事需要自己幫忙,謝不逢終於鬆了一口氣。
文清辭將洗好的碟子放在一邊的石桌上,抬眸向謝不逢笑了一下說:“後日清晨,我要回家一趟,不知少俠可願與我一道駕車前往?對了,我家就在南邊那座山的腳下。”
“邇硯山?”
如果謝不逢沒有記錯的話,鬆修八.九成的藥材,都產自邇硯山脈的腳下。
此行他本就有去邇硯山,實地探查的計劃。
如此看來,不如和文清辭同去,一舉兩得。
“是那裡。”文清辭隨即點頭。
“好,我和你一起去。”少年不再猶豫。
*
文清辭並沒有因為謝不逢拿不出錢而偷工減料。
在他的精心照料下,少年身上的傷,恢複得極快。
等到後日出發的時候,傷口已經不再向外滲血了。
“好了,蘇少俠一會兒就駕這輛車,跟在我的背後就好。”文清辭將租來的馬車仔細檢查了一遍,抬頭對謝不逢說。
擔心對方起疑,謝不逢便稱自己姓蘇。
他點了點頭,躍上了馬車。
頓了幾息,謝不逢終於還是忍不住問文清辭:“你回家去,為何要駕兩架馬車?”
“這個呀,”文清辭笑了起來,“我此次回去,打算將家人接到鬆修來小住幾日,來的時候要帶不少的東西。且除了爹娘以外,家中還有一個妹妹,一架馬車是怎麼也擠不下的。”
“原來如此。”謝不逢緩緩點頭,不再多想。
看得出來,文清辭駕車的技術非常一般。
租來的本就不怎麼結實的馬車,被他駕得搖搖晃晃,速度也慢到不能再慢。
但是謝不逢並不在意。
他反倒借著這個機會跟在文清辭的背後,觀察起了沿途的村莊。
遇到什麼不懂的地方,也會稍稍加快速度,與文清辭並肩而行,問他幾句。
大半天的時間過去,兩人終於趕在天黑之前到達了邇硯山腳下。
並將馬車停在村口,一道向這座名叫“山萸澗”的小村而去。
“……蘇少俠有沒有聽說過山茱萸?也是一味草藥,有收斂固澀的功效,”文清辭一邊帶著謝不逢向村內走,一邊為他介紹道,“那樹本是生長在北方的,但是我們這裡竟也長著幾棵。”
謝不逢奔著文清辭所指的方向看去。
不遠處的山邊,果然長著一棵矮矮的自己沒見過的小樹。
他原本對什麼草藥、醫術,沒有半點興趣,但文清辭說著說著,謝不逢竟也聽人了謎。
“時間久了,住在彆處的人,乾脆將我們這裡叫成‘山萸澗’。”
晚飯的時間還沒到,此時正是小村裡最熱鬨的時候。
村道上滿是四處亂跑的小孩,見到文清辭還會停下來與他打打招呼。
簡直是熱鬨極了。
謝不逢的耳邊,滿是聽不懂的方言。
甚至就連衣擺上,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粘了泥土。
可是少年心中卻沒有一絲半點的煩躁
晚風吹過,帶來了淡淡的草藥香。
謝不逢短暫忘記了雍都的煩心事。
不由自主放鬆了下來。
說著說著,兩人便走到了一座小院前。
“就是這裡了,”文清辭向前走去,將門推了開,“爹、娘、清珞,我帶朋友回來了。”
“哎呀!”下一刻,便有一個看上去不過十一二歲的小姑娘從房間裡跑了出來:“哥,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我們的晚飯還沒做好呢。”
她的長相與文清辭有五分相似,但是眼睛與臉都要再圓一點,皮膚也稍黑些。
說完之後,文清珞才發現哥哥的身後跟著一個陌生的麵孔:“……這位是?”
“姓蘇,是我的朋友,這次多虧了他,我才能將兩架馬車駕回家來。”
“哇——”名叫清珞的小姑娘,立刻朝謝不逢笑了一下說,“謝謝蘇公子!”語畢,又黏回了哥哥身邊。
自小生活在皇宮之中的謝不逢,並不適應這樣的氣氛,他頓了一下,終於緩緩點了點頭。
說話間,又有一道身影從房間裡走了出來。
令文清辭意想不到的是,來人並不是自己的家人,而是……宋君然?
他一邊給文清珞取自己從鬆修府帶回的禮物,一邊抬頭問:“宋穀主?您是什麼時候來的?”
身著青衣的宋君然笑了一下回答:“三天前來的。”
他雖然沒成功將文清辭拐回穀內,但卻和文清辭還有他的家人熟絡了起來。
山萸澗眾人采藥為生,這世上再沒人比他們更了解邇硯山。
尤其是文清辭的父親,他更是無比了解各類藥材的生長習性。
神醫穀內的許多藥材,都是從他的手中收來的。
此次宋君然來山萸澗,便是拜托對方與自己一起尋藥的。
說話間,幾人走進了屋內。
雖然見到了家人,但是文清辭仍沒有冷落謝不逢。
他回頭對少年介紹道:“我家原本隻有兩間房,後麵那兩間,都是前年新蓋的。”
說完之後,文清辭的腳步不由一頓。
他早已和謝不逢說好,今晚住在自己家裡。
按照文清辭之前的打算……家裡四間房,自己、爹娘,還有文清珞一人一間,正好空出一個給謝不逢。
可是宋君然在這裡,房間便一下子就不夠安排了。
就在文清辭思考應當怎麼辦的時候,身著淺褐色短衫的女人,終於端著一盤子魚走了出來:“快,清辭回來的時間正好,飯菜剛剛做好。”
她在廚房聽到了小院中的對話,因此放下魚後,便抬頭向謝不逢看去,然後笑著對文清辭說:“你這孩子,怎麼不提前說自己要帶朋友回來。還好我今天晚飯做得多,不然你可就要餓肚子了。”
炊煙從煙囪上飄散。
小小的院落中,瞬間被熱鬨的聲響所擠滿。
“多虧了娘親,”文清辭笑了一下,也走到廚房去端盤子,同時忍不住問,“還有什麼好吃的?”
“還有炒青筍,都是你喜歡的。”
“對了,爹呢?”
“木柴不夠,你爹後麵砍柴了,馬上就回來。”
……謝不逢從沒來過這樣簡單又狹小的屋室。
身為自雍都來的天潢貴胄,他本該蹙眉嫌棄才對。
可是謝不逢卻意外發現,自己竟有些喜歡這樣的氛圍。
宋君然完全不經自己當外人地湊到文清珞身邊,拆起了禮物。
謝不逢猶豫片刻,走進了廚房之中。
“有什麼……需要我端嗎?”
他雖然隻是個不受寵的皇子,但是吃穿用度卻從未缺過。
更沒有自己端過一次碗。
“哎呀,你是客人——”文清辭的母親還在與他客氣。
但是文清辭卻已經將乘著白飯的木桶,放到了謝不逢手中:“麻煩了,蘇少俠。”
語畢,輕輕朝他眨了眨眼。
謝不逢的心隨之輕輕一晃。
等他反應過來後,自己已經乖乖地端著木桶放在了桌上。
文清辭隨之走了過來,將飯菜擺好。
“好了好了,宋穀主、清珞,快來吃飯吧,我出去看看爹怎麼還沒有回來。”
文清辭的話音剛落,院門便又一次響了起來。
他頓了一下,快步走了出去,準備接木柴。
而見哥哥離開,收完禮物的文清珞終於緩過神來,將注意力放在了謝不逢的身上,同他問東問西。
謝不逢並不介意與這個小姑娘聊幾句天,但是擔心暴露身份的他,還是不著痕跡地將話題,換到了文清辭與他家人的身上。
“你們此行去鬆修府,打算做些什麼?”
聽到謝不逢的話,文清珞忽然眼前一亮,她放下手中的筷子,雙手撐在桌上興奮道:“哥哥說,帶我和爹娘去看熱鬨!”
“熱鬨?”就連宋君然也有些好奇地看了過來。
文清珞點了點頭,非常認真地說:“過上幾日,皇帝好像要在殷川大運河前祭祀?到時候他還有娘娘、皇子們,都會出現。我要早早到河邊,看看他們究竟長什麼樣。”
“還有這事?”宋君然也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顯然是起了興趣,“我過幾日也沒事,不如一道去看看。”
“好呀!”
……看皇子?
聽到這裡,謝不逢手中的茶盞忽然一晃。
滾燙的茶水落在手背上,瞬間燙紅了一片皮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