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你……”領頭的人正要問謝不逢是誰,轉眼便看到少年衣擺上用金線繡成的龍紋。
那人的臉色,當即變得煞白。
似是在應和他的猜測一般, 下一刻一個著重甲的士兵, 便單膝跪倒在地,雙手抱拳道:“啟稟大殿下,貴客已被迎上舟舫。”
……大殿下。
雖然已經猜到他的身份,但是這一刻,文清辭的呼吸還是不由一窒。
聽到這三個字,剩下幾個來堵文清辭的人愣了一下,終於渾身脫力, 顫抖著身體接連磕頭,並無比慌亂地同他求起了饒來。
但謝不逢至始至終,都未多看他們一眼。
少年轉過身去, 輕輕將玉簪從文清辭的手心裡拿了出來。
他看到,方才太過用力,文清辭的手心被那隻玉簪勒出了一道刺眼的紅痕。
“疼嗎?”
文清辭頓了一下, 輕聲答道:“沒什麼感覺。”
聽到他的答案,謝不逢終於將視線移到了那群正跪地求饒的人身上。
“清辭是本宮的救命恩人。”
謝不逢的話音一落,跪在地上的幾人,瞬間便明白了什麼叫作“死到臨頭”。
少年笑了一下, 一臉理所應當地繼續道:“假如他欠了錢,自然是由本宮來還。”
接著將視線移到那幾人的身上, 意有所指地說:“如果沒有欠的話, 便隻能翻閱衛朝律法,看看此事應當如何判了。”
“不,不, 文先生是殿下的救命恩人,那……呃,我們自然不敢再向他要錢了。”跪在地上的人,不由語無倫次起來。
說話間,他的額上已經滿是冷汗。
謝不逢沒有說話,隻是輕輕地搖了搖頭,他壓低了聲音道:“來人——將賬本拿來一條條核對,一文錢也不能漏。”
“是,殿下!”
聽到謝不逢的話,帶頭那人瞬間脫力癱倒在地。
他那賬本是臨時偽造出的,裡麵的內容全是胡編亂造。
彆說是應付大殿下了,就算文清辭自己看,也能看出一堆的疏漏。
畢竟他原本就隻是想隨便找個由頭,以武力脅迫文清辭而已。
“好了,把他們都帶下去吧。”
謝不逢話音落下,士兵立刻上前,將跪在地上的幾人帶離了此處。
不過轉眼,小巷便空了下來。
目睹這一切的文清辭,也終於在此時緩過了神來。
他微微用力,將手腕從謝不逢的掌心中抽了出來。
少年下意識蜷起手指,想要挽留,但是最終,卻隻抓到一片虛無。
謝不逢的目光瞬間變得無措起來。
然而還不等他失落,文清辭帶著淡淡笑意的聲音,便從謝不逢的耳邊傳了過來:“原來蘇少俠的官銀,是這樣來的。”
那聲音就像春夜裡帶著薔薇花香暖風,在不經意間,從謝不逢的心間滑了過去。
惹得他心臟,隨著那聲音一道,輕輕地顫了一下。
*
文清辭雖然不是什麼江湖人士,但是他的病患,卻有不少是自江湖來的。
久而久之,他待人處事上,也多了幾分江湖特有的灑脫與快意。
在文清辭看來,自己和謝不逢的賬已經結清。
在他眼裡,病患就是病患,沒有什麼身份之分。
且或許是因為謝不逢一直自稱“蘇公子”,文清辭對他隱瞞身份一事,也並不感到意外。
……隻是,雖然有了心理準備,但得知謝不逢就是當今大皇子後,文清辭還是不免覺得這一切都有些過分戲劇化。
同時忍不住想起了那日謝不逢說自己是“妖物”時的場景。
就在他胡思亂想之際,兩人已經走回了殷川大運河邊。
祭河儀式已經結束,河邊的民眾也隨之散去。
見謝不逢出現,守在周圍的士兵紛紛放下武器,向他行禮。
周圍的氣氛,忽然間變得有些嚴肅。
文清辭忍不住想,皇帝南巡身邊必定帶了太醫。
謝不逢傷得這麼重,不去找太醫處理,反倒是隱藏身份,到鬆修府尋郎中,這背後的事,必定不簡單。
似乎是察覺到了身邊人的情緒變化,上船時謝不逢壓低了聲音在文清辭耳邊說:“放心,這條舟舫的主人,是蘇丞相。”
官.員乘坐的舟舫,要比龍舫小上許多。
沒走兩步兩人便已穿過甲板,到了船艙之中。
不等文清辭繞過屏風,妹妹的聲音便自艙內傳了過來:“沒有想到,我竟這麼早就見過大皇子了!就說哥哥這幾日怎麼魂不守舍的,恐怕除了想未來要去哪裡開醫館外,也是在擔心他吧。”
文清珞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好傳到兩人的耳邊。
聞言,謝不逢忽然停下了腳步。
少年轉身看著文清辭輕聲說:“抱歉,清辭。”
“殿下為何要說抱歉?”文清辭乍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
“實不相瞞,我背上的傷疤與父皇有關,前幾日他在究極寺休養,我才能有時間外出診治,”謝不逢用隻有彼此能夠聽到的聲音說,“三日前他回龍舫,我隻得不告而彆。”
那雙淺琥珀色的眼睛,無比認真地注視著文清辭。
就像是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這番話背後的信息,有多麼駭人一般。
……在太殊宮長大的少年,不會不懂這個道理。
文清辭下意識搖頭:“殿下不必告訴我這些。”
少年沒有說話,他終於邁步繞過屏風,走入了船艙之中。
文清辭頓了一下,隨即跟了上去。
他看到,船艙裡除了自己的家人與宋君然外,還有一個人在。
那人穿著一身淺紅色宮裝,頭戴鳳冠,正是不久前遠遠見過一麵的蘭妃。
文清辭正準備行禮,坐在榻上的蘭妃便放下手中的茶盞,輕輕地笑了一下起身走來說:“文先生不必多禮。大殿下已經給本宮說過有關於你的事了,本宮與大殿下,都應該感謝你才對。”
“娘娘言重了,治病救人是草民分內之事。”
文清辭的家人,也隨之點頭。
顯然在文清辭來之前,他們已經從蘭妃這裡,知道了事件的始末。
寒暄了兩句後,蘭妃先是笑了一下,接著緩緩地蹙起眉,似有些為難地說:“實不相瞞,今日本宮來這裡,除了想見一見大殿下的救命恩人外,也有一事,想要麻煩文先生。”
或許是因為謝不逢剛才的話,文清辭已經對“蘭妃與大皇子並不信任太醫”這件事有所準備。
故而聽到她的話後,文清辭隻是輕輕地點了點頭,並沒有表現出驚訝的樣子。
“娘娘但說無妨。”
“本宮想麻煩文先生診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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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舫後艙一片靜謐,隻有水波輕撞船壁生出的輕響,不斷碰向耳膜。
文清辭的手指,隔著一層薄薄的絲帕貼在蘭妃的腕上。
他緊抿著唇,臉上的表情有些嚴肅。
蘭妃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用另一隻手緊攥著佛珠。
過了好半晌,文清辭終於慢慢地將手放了下來。
“蘭妃娘娘的確有了身孕,”他猶豫了一下,輕聲說道,“不過此胎並不穩。”
“此話怎講?”蘭妃慌忙追問。
文清辭的餘光看到,坐在一邊的謝不逢也在此時緊緊地蹙起了眉。
“娘娘的脈象,為‘屋漏脈’,脈搏慢且略顯無力,就像屋漏殘水一般。一般而言,這種脈象在中毒後最為常見,”解釋完後,文清辭不忘安慰,“不過娘娘也不必太過憂心,您的脈象雖是屋漏脈,但並不明顯。就算真是中毒,毒也不會太深。”
“好,我知道了……”蘭妃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一瞬間就連“本宮”這個自稱,都拋到了九霄雲外。
蘭妃進宮二十載,雖沒有“皇後”之名,但是一直代掌後宮的她,在太殊宮裡自然是有自己的勢力與心腹的。
太醫署裡自然也是一樣。
但好巧不巧的是,皇帝此次南巡所帶的太醫,都是新入太醫署沒多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