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長的黑發,在刹那間鬆散開來。
淺淺的琥珀色眼瞳,與黑色短袖下肌肉清晰的蜜色手臂一起,帶來了無法忽視的野性。
他像一隻蟄伏在城市鋼鐵叢林中的黑色豹類。
是謝不逢。
文清辭下意識站在原地。
這個時候他的室友也注意到了來人。
身邊的人輕輕用手臂撞了撞他,半開玩笑地說:“清辭,那邊那個是不是你弟?”
文清辭:“……”
剛認識少年的時候,文清辭沒有想到,一臉叛逆的謝不逢竟然也是個學霸。
他不但如當日所說那樣,順利考到了首都的大學,甚至上的還是對麵的那所排行第一的國立大學。
兩所學校間隻隔著一條馬路。
謝不逢隻要沒事,便會來這裡找自己。
文清辭曾對室友說,謝不逢是一個與自己關係很好的鄰居弟弟。
上個月來這的時候,室友半開玩笑地問謝不逢是不是想追文清辭,少年竟然沒有在第一時間否認……
彼時,感到氣氛有些古怪的室友,立刻將話題岔了過去。
而文清辭也裝作什麼也沒有聽到。
……但那隻是表麵。
“好像是的。”說完這句話,文清辭便低頭拿出了手機。
一向低調的他正準備給謝不逢發短信,讓少年去前麵等自己。
但是文清辭剛拿出手機,還沒來得及解開鎖屏,便聽謝不逢的聲音從馬路上傳了過來。
“清辭,這裡——”
下一秒,周圍所有人的視線,齊刷刷地文清辭落了過來。
表情一個比一個激動,好像是發現了什麼八卦似的。
見謝不逢已經當著眾人的麵念出了自己的名字,文清辭隻得頂著無數人的目光,快步走到了謝不逢身邊。
謝不逢將另一個頭盔遞給了文清辭,“今天去我家。”
“啊?”文清辭略有些吃驚,“你不是和家人……”
說話間謝不逢已經重新戴上了頭盔。
他點了點頭,略顯低沉的聲音從頭盔內傳了出來:“那邊隻有我一個人住。”
周圍的人還沒有散去,仍是眾人關注中心的文清辭咬了咬唇將頭盔戴上。
“抱緊我。”
下一秒,謝不逢便啟動機車,向學校外的馬路上而去。
文清辭頓了一下,緩緩從背後抱緊了謝不逢。
和初遇時騎車“逃亡”完全不同。
此刻明明沒有人在背後追趕,但文清辭的心,卻在抱住謝不逢的那一刻重重地跳動了起來。
微高的車座,使文清辭不得不將胸膛緊緊貼在謝不逢地背上。
不知什麼時候,少年已經比他高了大半個頭……
文清辭雖然早就已經接受了“謝不逢家境很好”這一設定,但真正到少年獨居的地方後,文清辭還是忍不住有些吃驚。
——謝不逢竟然一個人住在首都中心區的獨棟之中,建築背後還有一個不小的露天泳池。
謝不逢一直獨居,不喜歡有人打擾。
這座彆墅並沒有固定幫傭,而是每隔三天,來人定時保潔一次。
在兩人到家之前,謝不逢已經從周圍酒店請來大廚,於彆墅的後花園裡露天做好了晚飯。
天色一點點變暗。
謝不逢從一旁的冰箱裡,取出兩罐啤酒。
文清辭順手接來一罐,他有些猶豫地朝對麵的少年看去:“你可以喝嗎?”
話音落下的瞬間,耳邊就傳來“砰”的一聲輕響。
謝不逢打開易拉罐,喝了一大口啤酒,接著突然轉身向文清辭看去。
“清辭,我已經成年了,不是什麼鄰居家弟弟。”
文清辭:“……”
“我知道。”文清辭沒有想到,謝不逢竟然知道自己在室友麵前這樣介紹過他。
氣氛在這一刻,變得有些古怪。
文清辭本能地想要遠離謝不逢,但是少年卻在這個時候側身,將手心貼在了他的臉頰上,然後輕輕摩梭。
謝不逢的手指上,還帶著啤酒的涼意。
臉上的觸感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文清辭:此刻的氣氛有些曖昧。
“你喝吧。”文清辭不自然地將視線移開。
謝不逢的手指,卻仍貼在他的臉頰之上。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喝酒的事。”
文清辭的酒量一般,剛才吃飯的時候喝了一些果酒,此時酒精似乎已經產生了作用,催得他大腦暈暈乎乎。
他終於在這個時候完全不設防地抬眸,向謝不逢看去。
少年的身影清清楚楚地映在了漆黑的眼瞳之中。
……此時此刻,文清辭的眼中隻有自己。
這個認知,就像一根火柴,被丟到了謝不逢心間的滿是乾草荒原之上。
不過頃刻,大火燎原。
謝不逢原本不敢打擾文清辭,但是那雙清澈的眼瞳,卻迫使他在這個夜晚做出想了無數次,卻始終不敢做的事。
……今夜的風太過溫柔。
和他騎著單車,穿過鬆修時一模一樣。
心底那個聲音告訴謝不逢:假如自己不在這一日說出心中所想,那麼未來一定會無比後悔與不甘。
謝不逢的手指,輕輕從文清辭的唇珠上揉過。
溫暖又柔軟的觸感,亂了他的呼吸。
謝不逢沒有說話,而是貼近,重重地吻在了文清辭的唇上。
“啊……”
坐在他身旁的人下意識躲避。
在酒精的催促下,眩暈感一陣一陣地襲來。
文清辭竟在這一刻,失去了平衡。
他本能地向後退去,沒想竟一腳踩在了遊泳池的邊緣。
緊接著,重重地向下倒去。
文清辭緊閉雙目。
可他並沒有像預料中那樣重重地跌入水中,而是被身邊的人攬入懷裡。
繼而一起,跌入了被太陽曬了一天,而變得略微溫熱的水。
文清辭的水性一般。
他本能地緊握住了身旁的人的手腕。
哪怕如此,這種瀕死感還是在瞬間喚醒了文清辭因攝入酒精而變得有些遲鈍的大腦。
過往發生的一切都在這一瞬間變得清晰。
……甚至不止於此。
於此相伴,大段大段陌生又熟悉的記憶,也在這一瞬間,像洪水一樣衝入了文清辭的腦海之中。
這些記憶,似乎都來自於住院時做的那場奇怪的夢。
……伴隨著額間的刺痛,他看到身穿月白色長衫的自己,在一株高大的玉蘭樹下,與謝不逢靜靜相擁。
還看到太殊宮的大雪,與鬆修府外和緞帶一樣閃著銀光的殷川大運河。
甚至於運河之上,綴滿了紅綢的巨大龍舫。
還有太醫署裡,那間小的隻能容下兩個人的臥房。
另一個遙遠世界裡發生的故事,通通在這一刻被喚醒。
文清辭的手指,緩緩用力握緊了謝不逢的手。
少年抱著他向水麵遊去,終於在下一刻一起浮了上來。
空氣瞬間衝入肺部。
借著月光文清辭看到:此時謝不逢正深深地注視著自己。
少年的目光,比以往任何一刻都要複雜。
愛、悲傷、恐懼,與許多他也分辨不來的情緒。
甚至謝不逢就連呼吸,都在這一秒亂了個徹底。
他也記起來了——文清辭的本能告訴自己。
謝不逢再次抬手,貼在了文清辭的臉頰。
少年的手指,正在顫抖。
“文清辭……”
月光映在池水之上,照亮了謝不逢淺淺的琥珀色眼瞳。
文清辭無比清晰地看到:少年的眼底,生出了淚光。
這一次,他並沒有像剛才那樣躲避。
而是也慢慢抬手,貼在了謝不逢的手背之上。
“我在這裡,在這裡……”文清辭喃喃道。
他的聲音裡,帶著濃濃的鼻音。
突然出現的記憶,還有些淩亂。
但是心底裡那一陣陣無法忽視的悸動,卻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文清辭,那一切全都是真的。
一滴淚,從謝不逢的眼角墜了下去。
少年忽然靠近,重重地吻在了文清辭的額間。
似乎是在這裡尋找那顆熟悉的朱砂。
同一時間,文清辭心中那些淩亂的記憶,突然變得溫馴。
記憶裡的人是自己。
那個來自鬆修,名叫文清辭的太醫就是自己。
自己的的確確在另一個時空,經曆了那不可思議的一切。
“…終於找到你了。”謝不逢啄吻過文清辭的麵頰,將唇貼在了他的耳畔。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他一遍又一遍地呢喃著。
“神醫穀裡所有人和我一起,在那裡找了整整三天,也沒有找到你的蹤影。”
在文清辭記憶的最後,自己與謝不逢一起回了神醫穀。
並在某晚泡溫泉的時候敵不過困意,沉沉地睡了過去……
難道說從那個時候起,謝不逢便尋不到自己?
刹那間,文清辭竟不敢仔細去想那日究竟發生了什麼。
更不敢思考謝不逢發現自己消失之後究竟是何種的心情。
“對不起,對不起……”
“彆說‘對不起’。”謝不逢重重一口咬住了文清辭的下巴。
刺痛感順著神經傳至大腦。
可是這一次,文清辭不但沒有推開他,甚至還輕輕地摸了摸少年微卷的黑發。
“我發誓,不會再將你弄丟,是我沒有做到……”謝不逢的目光在一瞬間變得空洞,他喃喃道,“我應該將你困在視線之中,鎖在身邊。哪怕上天……也不能將你偷走。”
謝不逢的語氣平靜又瘋狂。
說話間,還如著了魔一般一點點攥緊了文清辭的手腕。
痛意在這一瞬間變得清晰。
“好,”文清辭就像沒有感覺到手腕上的疼痛一般,他慢慢向前,抵著謝不逢的額頭輕聲說,“我就待在你身邊,哪裡也不去,好不好?”
他的語氣溫柔,好像睡前的耳語。
這樣熟悉的溫柔,在瞬間安撫了謝不逢焦躁又不安的心。
他慢慢鬆開手指,吻過文清辭的額與眼睫。
少年略顯沙啞的聲音,從文清辭的耳畔傳了過來。
“你要愛我,永遠愛我。”一滴冰涼從文清辭的脖頸間滑過,不知是池水,還是少年的眼淚。
“無論你在哪裡,我都能找到你。”
隻要你愛我,那就足夠。
一陣大風吹來,帶來了沙沙的聲響。
伴隨著淩亂的吻,文清辭的大腦因缺氧而變得有些迷糊。
他與謝不逢十指相扣。
再一次緩緩地跌入了池水之中。
在意識被瘋狂吞噬的前一秒,文清辭清清楚楚地意識到——無論是什麼時空、什麼身份,自己謝不逢都會一次次地相遇,一次次地相愛。
就像明月,或缺或圓,總懸在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