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兒捂住嘴,仔細去辯來人究竟是何人。無論聲音和身形她都不認得。那人站在那裡的姿態又屬實不像壞人,她試探向前走一步,欲看清來人。
那人的臉全被黑布裹著,露出的眼睛黑森森的。虛弱倚靠在牆壁上,對花兒招手,講話的時候肺部有重重的螺音:“花兒,你來,彆怕。”
花兒躑躅片刻,終於還是再次緩慢走過去,把手中握著的那把短刀亮給他看,出言恫嚇他:“看到了嗎?跟我耍心機就殺了你!”
男人的表情看不清,但眼睛卻有隱隱笑意,緊接著咳了一聲,用手在臉上比劃,從眼角到耳後:“是我。”
花兒思索片刻,而後睜大了眼:“你沒死?”
男人搖頭苦笑:“我命大。”
“那你為何不遠遠逃走?回來做什麼?嫌命長啊?”她上前幾步,刀還握在手裡,探頭探腦去看他的臉。男人索性將麵巾解下,臉上裹得像粽子,連耳根都紅腫起來。
“你命可真大。既然命大,往後就好好活罷!這世道死而複生的人不多見,你一定命格很好。司天台不是說這一年主昌運嗎?我看你才是昌運。”花兒喋喋不休起來,一邊講話一邊朝他湊近,手中的刀又比了比,眼神很厲害:“彆動啊!”
他胸中的螺音屬實是很重,與孫婆的一樣,想必是受了凍,肺部染了疾,又沒有銀子抓藥,隻能這樣生生忍著。
“你去那邊的廢屋裡等著。”花兒說:“你命真好,我這幾日剛賺了些意外之財,給阿婆囤了好些藥,先送你兩副,你拿去保命。”她說完轉身就跑,小聲叮囑他:“你等著!”
跟白棲嶺你來我往兩三次,虎口裡拔牙、刀尖上舔血騙來的那點銀兩買的藥,慷慨贈予一個生人。她隻覺得這人可憐,看麵相又不像壞人,隻是不曉得他為何會落得如此田地。但她自然不會問那許多,人各自有天命,他被她救下,或許就是他的天命!
她小跑著進家門翻找草藥,想起那人也沒法煎藥,索性把阿婆剩下的湯藥找個藥壇子倒了進去,又順手抄起郎中的藥方跑了。阿婆見她這樣慌張,咳了聲問她:“這樣急做什麼?”
“救人!”
小心翼翼抱著藥壇子向破屋跑,巷子裡的殘雪被踩得發出澀響,月光拉長她匆忙奔走的影子,破舊的衣角濕了邊,一點點向上氤氳而去。待她趕到,那人還在,她把藥壇子放下,說道:“這是三天的藥,你先喝。倘若你要走,帶著這方子,是郎中為我阿婆開的,我想著能對你的症。倘若你不走,又沒法買藥煎藥,三日後還在這裡見,我還送藥給你。”
“多謝你,花兒。”
“你究竟如何知道我叫花兒的?”
“我如果想知道,就一定會知道。”他講完捂著胸口咳了兩聲,半晌才搗過那口氣:“你不問我叫什麼?從哪裡來?去往哪裡?是好人還是壞人?”
“我不問。你若是好人,我救你算積德;你若是壞人,我現在知曉了,那我是救還是不救?問那許多,無非是庸人自擾罷了。”花兒嘟起嘴來:“你隻消知道,你死裡逃生撿回一條命,是老天爺覺得你命不該絕。若你從前是十惡不赦的壞人,定要改邪歸正;若你從前就是好人,那繼續做好人。”
“做好人能吃飽飯嗎?”
“做好人能睡安穩。”
花兒說完起身告辭:“我該走啦!要好好睡一晚,明兒還有一整日的差。你要保重。”
“你不問我姓甚名誰…”那人抬起眼看著她:“也不要任何好處?”
“好處我就不要啦,我看你全身上下恐怕沒有值錢的東西。你姓甚名誰呢?”
“霍言山。”
“真好,你還有一個堂堂正正的名字。你看我們柳條巷的人名,都是阿貓阿狗花花草草,有父母想破了頭腦起了個名字,官老爺那由著你說,最終落在那文書上的卻是另一檔子事了。”花兒歎口氣:“姓是有的,隻是那名字太寒磣,久而久之就不想提及了。隨人叫罷!”
花兒也不知為何,竟與那霍言山聊起許多。雖都是無關緊要的嘮叨,但講完之後又有一種說不出的輕快。到家以後她才想清楚,或許是因著那霍言山自此以後要頂著一張可怖的臉在人世討生活,她已然可憐起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