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究竟該有幾張皮,花兒說不清了。她時常覺得每一張臉皮貼在臉上久了, 揭下的時候都會連帶著皮肉, 整張臉血肉模糊。眼前這個究竟有幾張皮呢?
眼前這人,不再翻白眼了, 而是一襲青衫, 不像山匪, 倒像讀書人。一把髭須剪得額外整齊,手中把玩一支卸了筆頭的筆杆。花兒知曉此刻這張臉亦不是真的,不然外麵的那些山匪定然不會像如今一般禽獸。
她看著霍言山,還有那不知姓名來去無蹤的算命先生,一動不動。
霍言山亦看著她。他險些認不出她來。
從前看她太過孱弱,也偶有須臾片刻想她他日的模樣,但此刻僅時隔幾月,她卻已脫胎換骨。
三人沉默對峙,花兒處於隨時會死的下風。霍言山卻率先向外走,經過花兒之時對她說道:“你不是要找我嗎?待會兒就在絞架前,該說的話你儘可與我說。”
他走了,獨留花兒和算命先生在屋內。
那算命先生走到花兒麵前,傾身打量她,她退後一步,他跟上去。
“算命老兒!你不要與我裝神弄鬼!”花兒一把推開他:“你騙得我好慘!枉我把你當作友人一場,燕琢城屠城我還慶幸你提前跑了!誰知你助紂為虐!”
“我讓你跑你不跑,你反倒怪我?小姑娘,沒良心。”算命先生看著花兒。他縱橫江湖數十載,從來都是百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卻也有失手那一次,留下一個女兒。說那小女孩如花兒般年紀,在母親肚裡吃不飽,出生時方巴掌大。待他得知此事後尋了去,女兒及其母已不見蹤影。那時聽聞柳條巷抱了一個女嬰,他去看過一眼,倒覺得眉眼有幾分像自己。再打探,說孫婆抱養的女嬰父母均詳。那以後他多方打聽,然世道漸亂,一個無名無姓的嬰孩終究是不配擁有良辰美景,他就將此事放下。
但那往後,若見到花兒,偶爾也逗上一逗,大體是想著自己唯一的骨肉若是活著,也是那麵黃肌瘦的耗子模樣。這個殺人不眨眼的禽獸難得有一點菩薩心腸。
正如此刻,他原本的念頭是將她扒乾淨扔到絞架前,在那白棲嶺麵前,讓人當眾羞辱他的狗腿子,要他交出他造武器的地方,和那個造兵器的奇人。但那丫頭喚他”算命老兒”,頗像女兒與父親撒嬌。
再轉念一想,那白棲嶺隻比他惡不比他善,不可能因著一個奴才交出自己的命脈。
他的眼睛轉了轉,終於開口:“明日將對你的主子處剮刑。我知你與他主仆情深,今晚特許你為他端一碗斷頭飯,為他送行。”
“剮刑是什麼?“
“剮刑…”算命的從衣袖間拿出一把手指長的小刀:“這個,山上人手一把,用來分割畜肉。明日,用它來分割白棲嶺,一人一刀,直至他斷氣。在我霍靈山上,也不是誰都有此殊遇。”
花兒身上的雞皮疙瘩一直爬到臉上,想到白棲嶺的死狀,簡直令她痛不欲生。胸口那口氣倒了許久才上來,頭腦亦清楚起來。她問那算命的:“想必你不會隻讓我為他送斷頭飯,你總得圖些什麼,不然不會發這個善心。”
“自然。”算命的冷笑一聲:“白棲嶺有一個富可敵國的寶貝,他隻要說出在哪,並把一個人交給我,我便饒他不死。”
“我算老幾?我不過是他的狗奴才。”
“你頗有幾分心機,又想救他,自然會想辦法讓他說出來。”
“你怎知我想救他?”
算命的則擺擺手:“天機不可泄露,你且去。記住!天黑之後,送斷頭飯!”
花兒便點頭:“好,斷頭飯。”
言罷轉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