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幾天就是清明,單文暉春節時因為工作沒回家,這趟回老家是為了探望母親和妹妹,順便為老父親掃墓。接到王勝的電話後,他隻能匆匆忙忙地提前去祭拜,接著日夜兼程開車回彥城,當晚十點,風塵仆仆地站在了林唯一麵前。
林唯一剛洗過澡,黑色長發還沒來得及吹乾,濕漉漉地披在肩頭。他穿著一件雪白浴袍,姿態慵懶地躺在套房客廳的貴妃榻上,手中晃著一杯檸檬水——這種場麵,更合適的應該是拿一杯紅酒,或洋酒,可惜他不能喝任何含酒精的飲品,連啤酒都不行。
剛出浴的男人美得雌雄莫辨,原本蒼白的皮膚也被熱水蒸得染上了一層紅暈,饒是單文暉這麼個鋼鐵直男,眼睛都不敢往林唯一身上瞟,隻能將雙手負在身後,眼觀鼻鼻觀心,等待著林公子問話。
“三月十九號,周六,下午在圖書館,到底發生了什麼?”林唯一眼尾一挑,瞟了眼單文暉,緩緩說道,“你說有人給我做急救,我醒過幾秒,我忘記了一些細節,現在,你幫我回憶一下。”
單文暉咽了口口水,再次向林唯一確認:“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
林唯一:“對。”
“那你得做好心理準備,答應我,無論我說什麼,你都不要激動。”單文暉不知道林公子為何又問起那天的事,看對方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猜測他可能在學校聽到了一點風聲,畢竟那天圍觀者眾多,發生過的事,沒辦法完全隱瞞住。
林唯一點頭道:“你說吧,我有心理準備。”
於是,單文暉就把當天發生的事說了一遍,從他看到有人從圖書館慌張地跑出來,喊著林唯一心臟病發,要去醫務室喊校醫開始。
當時,單文暉拔腳就往圖書館裡衝,來到三樓自習室,撥開人群後,一眼就看到有個女生跪在林唯一身邊,正嘴對著嘴給他做人工呼吸。
而林唯一竟睜著眼睛!
聽完單文暉的講述,林唯一的臉色並未舒展,變得更加陰沉。
良久,他輕啟嘴唇,重複出那個詞語:“人工呼吸?”
單文暉:“嗯,人工呼吸。”
“一個齊劉海、臉有點圓的女生?”
“對。”
“杜馨夢也在?”
“是。”
林唯一沉默了。
氣氛頗有些尷尬,直到單文暉咳嗽了一聲,林唯一才回過神來,問出另一個問題:“你有看到一串手鏈嗎?”
“有。”單文暉說,“在我家裡,鏈子斷了,應該是被你扯斷的。”
林唯一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你為什麼要瞞著我?”
單文暉聳聳肩,理直氣壯地說:“我怕失業,還怕刺激到你,反正你都不記得了。”
林唯一:“……”
單文暉出身農村,家裡條件不好,父親早逝,母親體弱多病,沒有勞保,還有個在讀書的妹妹,全家就靠他在林家做保鏢這一份收入養活,林唯一清楚得很。
主雇二人大眼瞪小眼地僵持幾秒後,林唯一感到心累,也懶得再衝單文暉發脾氣,說:“明天,你把鏈子拿給我。這件事彆告訴我爸媽,也不許告訴任何人,以後,不許再自作主張。”
單文暉應下:“明白。”
他心中慶幸,林唯一似乎沒太生氣,他的工作看來是保住了。
交代完一切,單文暉告辭離開,套房裡隻剩下林唯一一個人。
王勝守在門外,林唯一還沒睡,王勝暫時不會進來查看。
林唯一站起身,端著檸檬水踱步到落地窗邊,拉開窗簾往外看。
他從小就住在這幢彆墅的三樓,幼年時的兒童房已被改造為一間適合年輕男人居住的套房,風格極簡、輕奢,透過落地玻璃窗,能看到窗外陪伴了他十幾年的風景。
遠處的高樓建得越來越密,見證著這城市日新月異的發展,近處的彆墅區倒是沒什麼變化,院子裡的石桌石椅被替換為戶外木質桌椅,花草樹木經過時間的洗禮,一株株、一棵棵變得更加繁盛茂密,在春日裡更顯生機勃勃。
這棟房子裡,隻有他,一天比一天枯朽,一天比一天衰弱。
林唯一右手執杯,左手掌貼到冰冷的玻璃上,看著自己映在落地窗上的身影,開口道: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我問你的時候,你為什麼不說呢?”
“難道是害羞?”
“一條寄生蟲,還會害羞?”
無人回答他的問題,但他知道,那個人能聽見。
不管他清醒,還是入睡,那個人永遠都與他同在。
能看見他看見的所有,能聽見他聽見的一切,萬幸的是,對方無法感知他的思想,也無法把自己的想法實時傳遞給他,隻能通過那個筆記APP留言。
林唯一垂下眼睛,用指甲摳著窗玻璃,說道:
“你想要我怎麼做?”
“去找她道歉?把鏈子還給她?”
“那我怎麼向她解釋我的前後矛盾?”
“嗬,你才不會在意這些,你可是把她當成了救命恩人看待。”
“她救了我的命……真搞笑,難道不是連你也一起救了嗎?”
“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玻璃上年輕男人的臉龐微微扭曲,眼眶泛紅,眼神陰鷙,竟顯出一絲猙獰來,不過隻有一瞬,他很快又冷靜下來。
“還有杜馨夢。”
“杜馨夢……”
“她什麼都看到了。”
“怪不得,她這麼久都沒有和我聯係。”
林唯一從來不會主動聯係杜馨夢,每一次都是杜馨夢來聯係他。即便如此,林唯一在微信上也表現得很冷淡,因為他不想讓另一個“他”過多地“觀賞”他與女孩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