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敏因為這個畸胎而有了產後抑鬱,林海東不敢輕視這件事,便想了個辦法,做出一塊大布,中間挖了個洞,每當鄒敏抱著林唯一喂奶時,林海東會用布把另一個孩子罩起來,大洞裡隻露出林唯一的小臉,讓鄒敏可以忽略另一個孩子的存在。
那個孩子從未喝過母乳,出生以後就靠奶粉過活,林海東用奶瓶給他喂過奶,看到他時,心理壓力特彆大,想到這是自己的種,都要自我懷疑了。
後來,給這個孩子喂奶、清理屎尿的工作就交給了牛德旺。牛德旺做事很細心,隻是在當時,他並沒有投入太多感情,因為知道這個孩子在分離手術後一定會死,對待他時就把他當成一隻小貓小狗,能養活了,彆讓他連累林唯一就行。
他管孩子叫“小寶”,一開始看到他也會感到害怕,時間久了,看習慣了,也就不怕了,還多了幾分同情和憐愛。
牛德旺總是對林海東說:小寶也隻是個小孩子呀,你們不要怕他,他也不想長成這樣。
彥城的親友們趕來楊山探望鄒敏時,鄒敏借來一個睡在保溫箱的早產兒,當做林唯一給大家看。
沒有人因此起疑,早產兒長得皺巴巴,幾個月後,鄒培琛、鄒靜等人都忘記了他的長相。
後來的一年,鄒敏就一直待在楊山,為了保密,他們連月嫂、保姆都沒請,林老爺子夫妻和牛德旺一齊上陣,幫鄒敏照顧兩個小孩。
那些挖過洞的大布成了鄒敏給林唯一拍照時的專用道具,隻要把布罩上,就不會看見另一個孩子。
所以,林唯一嬰兒時拍過不少照片,在親友們眼裡,小唯一長得越來越胖,越來越漂亮,笑起來的樣子能把人萌化。
誰都猜不到,在林唯一的笑臉背後,還藏著一張被布罩著的怪異臉龐,他永遠麵無表情,不分喜怒,眼不能視,耳不能聽,在林唯一被仰麵抱起時,他隻能麵朝地板,連呼吸都感到困難。
醫生們一直在製定分離手術的方案,鄒敏覺得這事兒刻不容緩。林唯一一歲了,長了牙,開始學說話,小腿蹬著想要站起來,卻因為腦袋後麵連著的那個畸胎,他連坐起來都很困難,平時隻能側身而睡,更彆提站立了。
在林唯一一歲零四個月大時,醫生們終於定下分離手術的時間,在那一年的春節後、元宵前。
手術前,鄒敏和林海東簽下一大堆文件,被告知,因為兩個孩子是頭部相連,儘管連接麵積不大,頭骨和腦神經還是有交叉共用的情況,手術結束後,林唯一的存活率隻有百分之三十,存活的前提下,致殘率有百分之八十,另一個畸胎的存活率則為零,一切隻能看命。
那一場手術耗時五個多小時,從出生以後就一直緊密相連的兩個小男孩,終於被徹底地分開,放到了兩張手術床上。
醫生割下了畸胎的部分頭骨和頭皮,移植給了林唯一,畸胎的頭部就變得鮮血淋漓,醫生們簡單地給他做過縫合,再也沒去管他,全員投入到對林唯一的後續搶救中去。
畸胎也被打了麻藥,孤零零地睡在手術床上,後來,有個醫生過去看了眼,測過他的呼吸和脈搏,覺得他死了,就去詢問林海東,這個孩子要怎麼處理。
林海東說:“交給我吧,我會好好地安葬他。”
醫生就拿了塊布把孩子一包,交到林海東懷裡。那孩子原本就沒人樣,這會兒血淋淋的更加嚇人,林海東哪裡忍心細看,摸了摸鼻息,覺得他的確沒了呼吸,立刻去尋找一直等在手術室外的大姐鄒婉。
林海東要守著妻子和兒子,脫不開身,就拜托鄒婉聯係牛德旺,把死掉的孩子送到林老爺子家裡去,說那邊會後續處理。
鄒婉接過孩子,也是不敢看,找了個紙盒把孩子放進去,丟到汽車後備箱,開著車就去了林家老宅。
林海東想象不出,當鄒婉、林老爺子和牛德旺發現那孩子還活著時,該有多麼驚慌,也想象不出,牛德旺和林老爺子夫妻究竟是出於什麼樣的心理,會選擇留下那個孩子,藏在閣樓裡偷偷撫養,還不告訴他!
他們甚至給那孩子取了個名,叫林餘之。
分離手術後,林唯一成為那存活的百分之三十,又在那百分之三十裡幸運地成為了百分之二十。
他沒有殘疾,扛住了手術後各種凶險的並發症,與父母一起邁過一個個難關,最終成功地活了下來,還在四歲那年接受針對先心病的開胸手術,算是長成了一個普通小孩,一個既漂亮又富有的普通小孩。
畸胎的DNA和林唯一一致,他的頭骨和頭皮順利地移植到林唯一頭上,一點都沒有排異反應,連帶著那些毛囊全部成活,讓林唯一長出一頭茂密的頭發。
隻是,他的後腦勺不可避免地留下了幾道疤痕,從那以後,他不得不開始留長發。
小時候的林唯一什麼都不懂,覺得留長發像女孩,非常排斥這件事,一直到小學三年級,鄒敏才告訴他,讓他留長發是為了遮擋後腦勺的手術傷疤。
傷疤是怎麼來的呢?
是為了切掉腦袋裡的一個瘤。
噢!林唯一明白了,原來,他的腦袋上曾經長過一個瘤。
四歲時的開胸手術沒能讓林唯一的心臟病痊愈,後來,邵駿成為了他的主治醫生,九歲時,邵駿建議林唯一進行心臟移植手術,他很自信,說有很大的把握能讓林唯一痊愈。
鄒婉從鄒敏那裡得知了這個好消息,心裡一動,找了個機會去向邵駿谘詢,問他:假設林唯一有個同卵雙胞胎兄弟,移植對方的心臟,是不是會比移植陌生人的心臟要來得好?
邵駿當時眼睛都亮了,激動地說:那肯定啊!同卵雙胞胎器官移植!手術成功的把握基本就是九成九啦!
於是,鄒婉就向邵駿承諾,給他讚助一筆數額巨大的科研經費,要求就是邵駿必須對他們的計劃保密。
她開車帶著邵駿去楊山,讓他見到了藏在閣樓裡的——林餘之。
……
攸晴和林唯一站在房間裡,呆若木雞地看著床上的那個“人”。
他沒穿衣服,就那麼赤身裸//體地躺在一張護理床上,膚色蒼白,身量很小,因為……他沒有四肢。
一個頭,連著一個奇形怪狀的軀乾,那軀乾的體積和一個籃球差不多大,本來該長著手腳的位置都隻長著一顆肉瘤,連生//殖器和肛//門都是畸形的。
他渾身上下連著好多根管子和電線,有的管呼吸,有的管排泄,有的管腦電波,有的管心臟監測,還有的可能是為了輸營養液。那些管線連接著床頭的幾台機器,屏幕上顯示著各種數據和圖表,實時跳動,發出“滴,滴,滴”的聲響。
攸晴把視線移到他的腦袋上。
他頭上皮膚坑坑窪窪,大片頭皮沒長頭發,長出來的地方也是稀稀拉拉,還有著一些類似疥瘡的東西,看著非常惡心。
他的雙眼半睜半閉,能看出眼底都是白翳,沒有光彩,他微微地張著嘴,嘴上罩著氧氣罩,胸腹部陣陣起伏,正在規律地呼吸。
有研究表明,很多人會害怕類人型的非人類,比如洋娃娃、外星人、喪屍、鬼怪……
還有很多人會害怕非人形的真人類,就比如……眼前的這個“人”。
攸晴相信,林餘之要是出現在公眾麵前,絕對會引得眾人尖叫奔逃,能把小孩嚇出童年陰影。
她盯著林餘之看了很久,突然掙開了林唯一的手,向前走出兩步,離林餘之更近了些。她探出腦袋,仔細地去看他的臉,發現,其實他的五官和林唯一長得有點像。
眼型,鼻子,嘴唇……形狀都很像,他就是在床上躺久了,腦袋有點兒變形,耳朵也長得畸形,所以看著才叫人害怕。
林唯一站在原地沒動,心臟跳得巨快,他承認,他被林餘之的樣子驚到了,再多的心理準備都沒用,他萬萬沒想到,林餘之居然是個沒有手腳的怪胎。
恍惚中,林唯一想起他打給邵駿的那通電話。
他說:你不用透露他具體的情況,我知道他現在看不見也聽不見,我就是想問……比如,他能結婚嗎?
邵駿說:不能!肯定不能!你相信我,這是絕對絕對不可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