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是對方似乎並不想跟她耗。
一旁,身材高大,穿一身寶藍色繡金線長袍,臉上頗有幾分玩世不恭的男子,饒有興味地看著她。
“你方才在偷聽阮呈玄和盧遊簡說話?”
從這一句話便能判斷出,可能她所有行徑,早已被對方納入眼底。
對方之所以把船靠近,根本不是衝謝蘭春、阮呈玄去的,而是衝著她。
就等著她自投羅網。
生平第一次,顏青棠有一種落入彆人算計的感覺。
這種感覺極為不好,讓她的警惕心直接拉到臨界點。
他們是什麼身份?有何目的?為何會盯上她,還是隻是偶然發現她的行徑,所以順勢救了她?
這艘花船應該就是當時她所看見的,停在遠處的幾艘花船之一,如此遠的距離,這兩人是怎麼看見她偷聽的?
不,也不是不能看到。
西洋的千裡鏡便可以。
這東西顏青棠曾聽舅舅說過,說極其罕見,花大價錢都買不到,據說隻有朝廷有,要麼就是個彆幾個高官顯貴私人珍藏。
所以他們是朝廷的人?
在暗中監視阮盧二人,而她隻是偶然撞見的一隻小螞蚱?
就在顏青棠思索之間,其實陳越白早已衝屏風後遞了無數眼色,無奈屏風後的人並不理他。
無奈,他清咳了兩聲,尋思該怎麼審問這位顏少東家。
方才在船靠近時,他就從主子口中得知,此女就是顏家的那個女東家,顏青棠。
至於主子為何認識此女,為何知道此女就是顏青棠,他是一概不知。
可就算不知道,他也能看出主子待此女的態度不同尋常。不然方才能見到此女落水,就趕緊讓他把船駛過去,還配合演了出戲,讓她脫身?
端硯?
他可沒有一方端硯,送給那位謝大家。
再看對方正值妙齡,長相貌美。
主子又是正值青年,龍精虎猛之時。
這一男一女,容易乾柴烈火,不免讓陳越白這個辦公務時手段狠辣,但平時卻不太正經的人浮想聯翩,自然也用不出疾風司用來審訊犯人的手段。
屏風後,紀景行無聲一哼。
陳越白此人他早就有所耳聞,此番見他神態,自然知道他是老毛病犯了,又多想了。
再看看那邊,明顯打算不見兔子不撒鷹的狡猾女人。
他沉吟一下,開口了。
“你雖不識得本官,但本官識得你。”
他刻意壓低了嗓音,說話也變得慢慢悠悠,也就是俗稱的用了‘官腔’。
“你我曾有一麵之緣,馮澤也與本官專門提到過你。”
一麵之緣,馮澤,本官?
姓馮,她最近接觸的人中,隻有那位馮爺姓馮。
難道馮澤就是那位馮爺?一麵之緣是蘆墟蕩她被人從水中救起那次?本官?馮爺背後的主子?
怕猜錯了,她拱手做疑惑狀:“還不知是何時的一麵之緣?”
“蘆墟蕩,蘆墟鎮。”
是了,是了,就是這位大官。
顏青棠不禁放鬆下來,情不自禁問:“馮爺還好嗎?”
“本官命他在外辦事。”
辦事?
難道是查巡檢司?
“還不知大人是……”
顏青棠還想再確定一下。
但紀景行不是與她第一次打交道,雖多為‘神交’,青陽巷那座小院裡此女又變幻了一副模樣,但這並不妨礙他通過這些事情對此女有所判斷。
尤為狡猾,凡有言,必有謀算。
“你不用細問,就當本官是過路欽差。”頗有點高深莫測的架勢。
所以他就是阮盧二人口中的‘那位’,讓整個蘇州官場聞風喪膽,連勾欄都不敢去的‘那位’?
顏青棠的心,怦怦直跳。
她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對方是從寧波而來,寧波有市舶司,而市舶司有問題,市舶司的問題和織造局有關,所以對方才會微服私巡來到蘇州。
而顏家卻被牽扯進了織造局,甚至攪進朝廷兩個派係之間的爭鬥,有人想利用顏家去扳倒政敵。
不光如此,她爹的死似乎也另有隱情。
是的,隨著了解到的消息越來越多,顏青棠越發感覺她爹的死有問題,沒有證據,僅憑直覺。
但她的直覺從來沒出過錯。
現如今她所麵臨的情況是,顏家早已在不知不覺中被攪進了一場爭鬥。
這場爭鬥最高可以牽扯到一朝閣臣,下限也是平望巡檢司呂勝那種嘍囉,根本不是如今的顏家所能抗衡。
被卷進這種旋渦,輕則傾家蕩產,重則喪命。
她如果想在這種局麵裡絕地求生,不光需要知道更多的內情,還需要一個靠山。
而這位大人——
他是為查市舶司和織造局而來,那兩方派係都與此事有所牽扯,不然之前阮呈玄和盧遊簡商談起此事,也不會如此諱莫如深。
要知道人們對敵人的把柄,從來不吝於宣之於眾,不說不過是自己也不乾淨罷了。
所以這位大人跟自己是一方的。
至少沒有利益衝突,反而顏家對此人有用。
這是個契機。
顏青棠心中各種雜想頻出,麵上卻是一派正常,道:“那大人在此是——”
屏風後沒有說話。
她又去看陳越白,不待陳越白搭話,她便又道:“難道大人也是為暗中查探阮盧二人而來?”
屏風後傳來一聲輕笑。
紀景行何等人,見過太多妖孽人物,隻憑她的神色及她此時說的話,就大致猜出她想乾什麼。
不過是不甘在談判中落於下風,想多少扳回一點罷。
狡猾的女人!
他索性順水推舟道:“誠如你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