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星穀內,各色名貴錦緞懸掛如飛瀑,它們折射出不同的光線,正在月與風下輕盈飛舞。此般奢靡場景在幾百年前的月川穀曾無數次上演過,那時的鳳懷月正當年少,整個人是何其鮮活自由,遊儘四海醉於天地,快樂得無拘無束。
而現在,他也在看那些錦緞,卻無論如何地不肯再踏上去了——當說不說,在與司危對著乾這件事上,倒是與先前的性格一模一樣。
餘回繼續勸,也未必就是阿鸞不喜歡這裡,你得讓他適應適應,至少適應個十天吧,十天,就十天!
司危不悅:“為什麼要十天,你又在搞什麼鬼?”
餘回先是語塞,然後就開始罵罵咧咧,因為你當年發瘋犯病不許任何人提,外頭已經對阿鸞的名字諱莫如深三百年,結果呢,你先是收魂割肉地重新捏了一個他,現在還要堂而皇之帶出門,修真界其餘人看到了會怎麼想,啊,他們難道不會害怕嗎?你們能不能稍微給我一點準備時間,能不能?
司危道:“能。”
已經準備好了一百句話來回擊的餘回:“……謝謝。”
魯班城內,鳳懷月仍在揣著小白到處閒逛,並不知道自己即將迎來另一個自己。阿金這天替孩子付清診金後,兜裡還剩三枚玉幣,出醫館正好碰到無所事事的鳳懷月,便硬要請他吃飯。
“飯不必吃,但我也正有事要找你。”鳳懷月攬過他的肩膀,伸手往對麵一指,“上次沒去成的這家戲樓,我聽說他們今晚要演一場新的大戲,火爆極了,一座難求。”
對於這種插隊倒賣的活,阿金自然熟得很,他滿口答應,沒多久不僅順利搞來兩張票,位置還極好,四周戲台高低錯落,東南西北都能看到表演。戲是申時開場,未時剛過,戲樓裡就已經坐滿了人,大家按捺不住激動之情,紛紛猜測著這出號稱“打磨了整整三百年”的大戲,到底會有多麼的隆重與精彩。
鳳懷月也期待,不過不是期待情節,而是期待熱鬨,他千真萬確迷戀著眼下這份喜慶喧囂。阿金還專門買來鮮花甜酒,萬事皆備,台上好戲也恰開場。樂師彈指撥出潺潺流水,聲音空靈而雅,鳳懷月端起酒杯,正準備仔細品味,人群裡卻爆發出一陣驚呼——
不驚不行,因為登場的兩名戲中人,一個黑衣玄冠形容冷峻,一個白衣玉帶神采飛揚,這……這傻子也能看出來,扮相不就是當年的司危與鳳懷月?
鳳懷月一口甜酒全部嗆進氣管,咳得淚眼婆娑,他也是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也是這場戲的一部分。而旁邊的阿金,也與其餘觀眾一樣瞠目結舌,不瞠不行,因為平日裡連名字都不能提的人,怎麼突然就這麼聲勢浩大地出現在了戲台上,這……戲樓老板瘋了吧,肯定是瘋了!
甚至有人想當場跑路,因為感覺瞻明仙主下一刻就要來拆房。
關鍵時刻,幸虧彭氏的弟子及時出現維持秩序,大家才繼續驚疑未定地坐了回去。這場騷亂並沒有影響台上的大戲,此時情節已經進展到了司危將鳳懷月從枯骨凶妖手中救出,並且用結界鎖住了整座枯爪城。
鳳懷月眼睜睜看著台上的司危給自己療傷,一邊療,一邊飛花如雨落,場景美麗極了。這一幕其實是清江仙主的設計,因為有關於司危與鳳懷月的故事雖然精彩,但這種精彩,並不是能搬上台的那種精彩,所以隻能用一幕又一幕的幻術來充數。
花瓣就這麼在戲台一直飄過三百年。
三百年後,鳳懷月終於悠悠醒轉,但或許是因為傷重,又或許是因為魂缺,總之他竟性格大變,不吵不鬨不說話,成日裡就直挺挺站著,站在司危身側,像一尊漂亮木訥的傀儡美人。
彭氏高價雇來的戲托在台下演繹何為深受感動,他們抱頭哭成一片,鳳公子,你命好苦!
就坐在他們一桌開外的鳳公子本人則是持續沉浸在綿綿不絕的震驚中,不懂這出戲的意義到底在哪裡,總不能是修真界真討厭我到這種地步,死了不僅要強行複活,複活了還必須得是一個連話都不會說的傻子形象吧?
於是怒而譴責:“這般胡編亂造,仙督府也不管一管!”
阿金答他,仙督府八成是不會管的,否則越山仙主不會專門派弟子前來幫忙。
鳳懷月:“……”
怎麼回事,不是說那位越山仙主很愛我。
而在戲樓隔壁,百八十號人還在苦苦排隊,摩拳擦掌準備搶購明日同一場戲的票,可以預見的,這條隊伍定然會越來越長,因為縱觀修真界,有誰會拒絕親眼看看第一美人呢?哪怕那隻是靠幻術捏出來的臉,哪怕隻有七八分相像,也足以值回票價。
城裡整整轟動了九天。
第十天傍晚,阿金又興衝衝地跑過來,神秘道:“仙師!”
鳳懷月抬手一擋:“彆說,沒心情。”
阿金樂,硬擠到他身邊坐:“仙師不喜歡那場幻術戲,以後就不會在魯班城裡看到了,今天是他們演的最後一場。”
“嗯?”鳳懷月問,“他們終於良心發現了?”
“什麼良心發現?與良心無關。”阿金道,“是因為太過火爆,所以要去彆的地方繼續演,我聽說已經敲定了一十八座大城,接下來還會有更多,估計將來會走遍修真界。”
鳳懷月:“……”
這世界究竟與我有什麼仇什麼怨。
“但我不是來說這個的。”阿金邀功,“仙師先前不是一直在打聽瞻明仙主嗎?我有一個朋友,是在彭府裡做事的,他說明日越山仙主會在超然亭設宴,宴請八方賓客,當中就有瞻明仙主,而且,而且瞻明仙主好像還會帶著鳳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