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咚,咚!”
“貴客乘綠轎。”
“咚,咚, 咚!”
“紅轎接新娘。”
一群孩童唱著稚嫩的歌謠,笑嘻嘻地在村子裡你追我鬨,他們個個眉目清秀,長得可愛極了。鳳懷月隨手攔住一個, 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這裡啊, 這裡是雙喜村。”孩童爭先恐後地回答他, 又奇怪道,“喜宴馬上就要開始了, 客人怎麼還穿得這麼破舊?還是快點換一套新衣服吧, 不然主人家生氣了, 你就會遭殃。”
鳳懷月問:“如何遭殃?”
孩童們捂嘴偷笑,小手紛紛伸過來扯住他的衣擺,蹦蹦跳跳將人領到村口一處舊房外, 往窗前重重一推,道:“客人自己看呀,看了就知道。”
窗戶大敞著, 屋內的陳設極為簡單。有一名老婦坐在椅上, 枯木般的雙手直直攤平在桌麵, 正被兩根粗壯鐵釘穿透掌心, 桌上乾涸凝固著大片烏黑血跡, 看起來已經有了年頭。而在她對麵, 還站著一名高壯魁梧的男子,手裡提著一把鐵錘,隻歇了片刻, 便又掄圓了朝著桌上砸去。
“咚,咚,咚!”
鳳懷月總算明白了方才夾雜在童謠中的古怪聲響是來自何處。
看著那雙血肉模糊的手,他後背泛上一陣惡寒,考慮到自己脊骨新傷未愈,實在沒有必要再坐著被這威猛壯漢捶手,於是果斷從乾坤袋中掏出了一件新的體麵衣裳,正所謂君子能屈能伸。剛剛換好,綠色的四人大轎也恰到村口,轎夫穿得並不像轎夫,更像是闊氣貴公子,他們的容貌也極好看,眉如遠山眼如月,笑起來一個賽一個俊俏。
鳳懷月卻莫名就有些彆扭,但具體哪裡彆扭,一時片刻又說不出。
“接貴客上轎!”
轎夫掀開車簾,彎腰恭敬相邀。鳳懷月配合地坐了上去,問道:“我們這是要去何處?”
“去赴我家主人的喜宴。”轎夫朗聲回答,“客人且坐穩了!”
他們齊齊起轎,步伐輕盈如雲,很快就離開了陰沉沉的雙喜村。鳳懷月掀開轎簾往外看,平心而論,倘若方才沒有聽到詭異的童謠,沒有看到血淋淋的老婦,那這個千絲繭內的一草一木,還是很順眼的,花如海影如浪,路上走的行人無論男女,都是容貌豐美。一群女子用團扇遮住下半張臉,笑著看轎子裡的鳳懷月,嗓音嬌嗔婉轉,說出的話卻古怪得很。
“主人的喜宴還是開不得,這張臉啊,過不去小蘇河。”
鳳懷月伸出腦袋好事地問:“我為何過不去?”
女子用指尖點點自己的臉,又隔空點點鳳懷月的臉:“因為你與先前那些客人,長得區彆不大呀,他們可都死了,所以你也會死。”
先前那些客人,鳳懷月坐回轎中琢磨,應該是在說同自己一樣進來斬妖的修士,修士們自然是各人有各人的長相,可何為區彆不大?除去極端醜的與極端美的,其餘大家都是兩隻眼睛一個鼻子,普通人罷了,普通人渡不過小蘇河,那什麼人才能渡?
他想了一會兒,又掀開簾子問轎夫:“距離小蘇河還有多遠?”
轎夫答:“兩裡地。”
按照這四人健步如飛的抬法,兩裡地可走不了太久。鳳懷月看向轎外,道旁的男男女女也在看著他,紛紛笑著打趣:“又來一個送死的醜八怪。”
鳳懷月問:“醜就得死?”
人們回答:“是呀,醜就得死。”
他們嘻嘻哈哈地笑著,有人手中拎著酒壺,有人手裡捏著團扇,還有坐在地上撫琴的,抬頭皆是一張美麗精致的臉。鳳懷月的視線從他們的五官飛速掠過,試圖總結出一些相似點。轎夫們的腳步也在逐步加快,一條寬廣大河,已經逐漸在不遠處顯露出了白色的影子。
河中浪花滔天。
“貴客下轎!”
終於抵達目的地,轎子被放了下來。
“貴客下轎!”
見轎子裡遲遲沒有動靜,轎夫又扯起嗓子叫了一回。
鳳懷月定了定神,彎腰從轎中走出。
風雨如晦,電閃雷鳴。穿著紅色喜服的管家正站在岸邊,他走上前來,仔細打量著這位新客的臉。他身上裹著濃厚的煞氣,手中提了把鬼頭長刀,目光陰森。鳳懷月不動聲色與他對視,問:“如何,我能去赴宴嗎?”
管家瞪大眼珠子,轉著圈打量他,打量了許久,突然轉身高聲喜道:“來人,渡貴客過河!”
一艘大船“嘩啦啦”地駛了過來,桅杆上掛著一串或白或黃的骷髏,那些應該就是慘死的修士們,因為長得不夠像自己,所以被管家砍了腦袋。
是的,長得不夠像自己。
從轎夫,到路邊的女子,再到其餘路人,所有能存在於這個世界中的人,五官都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眉毛也好嘴巴也好,甚至就連雙喜村裡的孩童,也有與自己一樣的眼睛。
在意識到這一點後,鳳懷月也就想通了方才在見到四個轎夫時,那股詭異彆扭的感覺究竟是什麼——因為自己的眉眼口鼻被拆開,分彆貼到了不同人的臉上。
大船破浪而行。鳳懷月坐在甲板上,試圖從匱乏的記憶裡撥出一點往事,比如說自己當初在迷暈了越山仙主與清江仙主的同時,還有沒有順便把媚眼拋給什麼彆的凶殘妖邪,以至於對方念念不忘三百年,就連造一條破船,也必須得是長得像自己才能坐。
情債一路從現世惹到千絲繭,鳳懷月對當年的自己肅然起敬。
是個人物。
……
魯班城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