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取下這枚戒指,舉到外崎一輝麵前。
“藤原殿,麻煩你了。”一色晴生的聲音此刻聽起來格外溫柔。
黑發的女人從白色的咒靈中浮現,她慵懶的打了個哈欠,落地時還踮起腳轉了個圈,顯然心情不錯。
“你可真是惡毒,這麼折磨這家夥很意思嗎?”
她的手指尖凝聚出一團紫色的液體,隨手一拋,就拋到那枚婚戒上。
“我沒在折磨他啊。”一色晴生回答“我在幫他認清他自己。”
銀色的戒指在毒液中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吱聲,開始逐漸融化。
外崎一輝愣住了,他呆滯了幾秒,猛地伸出尚且完好的左手搶奪泡在劇毒液體中的戒指!
他的手在接觸到毒液的一瞬間就開始發紫腫脹,可這個似乎將自己的性命永遠放在第一位的詛咒師沒有猶豫,他用這隻目前還是完好無損狀態的手,將戒指奪回手中。
一時寂靜,唯有那隻被毒液腐蝕的手發出皮開肉綻的聲音。
外崎一輝低下頭,盯著手中已經被腐蝕的看不出原型的戒指許久,之後慢慢的,小聲的哭泣起來。
沒有任何的瘋狂和扭曲,這次的眼淚像個被人拋棄了的小孩,獨自一人行走在黑夜裡,找不到回家的燈火,唯有與孤獨與恐懼同行。
他從夢裡醒來了,身邊最終空無一物。
“真正不在意的話,你不會說剛剛那些話,越是心懷不舍,越要用最惡毒的言語來逼迫自己,在這點上,你和他一樣。”
“你甚至要用那句身體曾經的靈魂的優勢和她對比,來痛斥她的不足。”
白發的男人彎下腰,注視著外崎一輝將自己的眼淚哭到了手指的斷麵上而渾然不覺。
“你說那個有不死術式的人的時候,說的是那個女人,你提起你的妻子,說她是你的榮美。”
“你還真的很愛她,你本來有和她共度餘生的可能。”
一色晴生歎息,拿起了放在桌子上的那一疊存折和銀行卡。
“不管他了?”藤原得子饒有興致。
“心已經死去的人,是不會再想著如何生存下去了。”
“就算要活下去,他也要在殺死了自己家人的痛苦中,無儘的贖罪,因為他永遠不可能平息她們的不甘,也再也不會得到她們的諒解了。”
他們無視了還在哭泣的外崎一輝,回到白色咒靈的身上,從窗口飛出去。
一色晴生偏了偏身子,往後看了一眼,在視線中越縮越小的那棟房子中,殺死了自己全部家人的詛咒師此刻站在大開的窗戶邊,毫不猶豫的輕輕一躍,直直的落了下去。
他微不可察的搖了搖頭,回過身,不再看下去。
“真的能取出來?”藤原得子饒有興致的翻著手裡的存折。
“這家夥鬼的很,錢很散,放的地方也都不太正當,現在也就好取的很。”一色晴生低頭數著銀行卡的張數。
“那我可以買件新衣服嗎?”藤原得子伸了個懶腰,語氣像是抱怨,又像是撒嬌“我已經很久沒穿過新衣服了!”
“買兩件,買三件。”一色晴生回答她。“但是可不能再多了,大部分的錢我還要存起來呢。”
“你這算是背著你的小夫人藏私房錢?”藤原得子笑了。
“這哪敢啊...主要是沒法解釋,為什麼會突然多出來一大筆錢,畢竟我隻是個低智商的咒靈來著。”
一色晴生有些無奈的撓撓頭發。
“低智商的咒靈也沒法在錢莊開戶。”藤原得子翻白眼。
“的確,但是我認識的一個人可以幫我們,而且他很有錢,不會惦記我這些的。”一色晴生歪歪頭。
“而且正好,我現在身上的這身衣服,還有以前買其他東西的錢得還給他來著。”
五條悟的家裡來了個不速之客。
倒不是五條家本家,那地方他自己都很少回去。
是他在高專結界外的豪華三層多功能宿舍...說白了,占用學校外圍用地給自己蓋彆墅。
“你是怎麼知道我會在這裡的?”五條悟蹦蹦跳跳的接過了一色晴生給他買的蛋糕。
“檸檬蛋糕啊...肯定沒你做的好吃。”他打開看了一眼,努努嘴。
“而且吃這個的話我會想吃拉麵的啦!”
“以前你來我家吃飯的時候說過,自己一般都在學校外麵的大房子住,才不會擠宿舍呢。”
“有條件的話,下次我給你做蛋糕和拉麵,一起做。”
一色晴生指了指地上那幾十袋子的鈔票。
“今天我是來還錢的...順帶求你幫忙,把這些錢存起來。”
“那我等著...呀,這得有六千萬日元吧?”五條悟掃了一眼,嘖嘖稱奇,倒也沒有猶豫客氣,打開包鏈抽出足夠還清的錢。
“你去打劫了?傑不會窮到這個地步了吧,還得靠咒靈養家?”
“從一個殺了自己兩個有術式的孩子的詛咒師那裡拿走的。”一色晴生搖了搖頭。“看傑的反應,其中一個好像很稀有,好像是叫‘魑魅二十六女’。另一個小姑娘的術式好像是製定規則,我的感覺也是很厲害的。”
“......你殺了那個詛咒師了嗎?”五條悟的表情冷下來。
“我讓他選擇了在極度的痛苦中自行了斷。”
“那就謝謝你啦——謝謝謝謝謝謝你——”五條悟哼著奇怪的調子,掏出手機打電話。
“喂喂——中保——”他的語調充滿了惡作劇的意味“快點幫我去新開一個銀行賬戶啦——然後來我的宿舍一趟,幫我把好多好多的錢存進銀行裡!”
還沒等對麵回話,他就把電話掛斷了。
“......”雖然不知道對麵的是誰,但是顯然是被五條大少爺不喜歡,所以使喚個沒完的工具人。
“我的輔助監督噢!”五條悟晃了晃手裡的手機。“是個超——麻煩的爛大叔!整天給老爺爺們打小報告!”
“那還真是辛苦你麵對他了。”一色晴生神情誠懇。
“一色先生要和我一起出去玩嗎?反正現在我也沒事情,而且我還沒和咒靈逛過街欸!”五條悟笑嘻嘻的
“五條君還是早點休息吧。”一色晴生神情平淡,注視著五條悟的臉。“你已經很累了吧?多久沒好好休息過了?”
“雖然很感謝你擔心我,但我好歹也是成年人,不會讓五條君你這樣的孩子來照顧的。”
“給你的輔助監督發個信息,讓他明天再過來。現在快去睡覺吧,趁現在離早上八點還有六個小時多,洗漱一下,怎麼也能差不多的休息一會,不要勉強自己。”
五條悟沒有回話,他伸手扶了扶自己的墨鏡。
“晚安?”一色晴生看著他。
“...晚安。”五條悟含糊不清的回應了一句,轉身上樓了。
“這件好看嗎?”藤原得子舉起手中的櫻色和服。
“還不錯...但是是不是藕荷色會更好一點?”
“我才不要穿藕荷色,老死了。”藤原得子不高興的轉過身“果然就不該問臭男人的意見。”
一色晴生無奈的笑了笑,開始填寫訂單要求。
“是要做純白色的?隻用金色邊做裝飾嗎?”和服店的主人有些詫異“這種類型沒法穿出去吧?”
“很確定。”一色晴生點點頭“麻煩您了。”
“...那好吧。”店主不再多問,純當這人一點也不了解和服,還是旁邊的姑娘有眼光。
藤原得子七七八八挑了好幾種款式,最終忍痛在一色晴生的拒絕下選了最喜歡的三種。
“我們回你的小夫人那裡去?”藤原得子問他“天快亮了吧?你再不回去就來不及了。”
“我還有個地方要去。”一色晴生回答“而且去之前,我們先去買祭拜用的花。”
沿著蜿蜒的登山小路去到山頂,道路兩旁在白日是灰色的裝飾石,此刻散發著盈盈的白光。
一色晴生憑著記憶找到那兩方墓碑的位置。
上次留下的花束還在那裡,隻是已經乾枯了。
雨水在最近剛剛衝洗過墓碑,看起來還是很乾淨的,沒有什麼灰塵。
一色晴生彎腰將乾枯的花朵取走,放下新的花束。
這次還是兩束純白的菊花,隻是中間夾雜了幾隻白色的滿天星,好像小小的落雪。
他再次跪在了兩方矮矮的墓碑之間,向長眠之人深深拜下去。
藤原得子站在一邊,沒有說話,她有些好奇而冷酷的注視著兩塊墓碑上,完全一致的“夏油”這個姓氏,神色若有所思。
而後她不可抑製的,無聲微笑起來。
原來是這麼回事嘛,怪不得要偷偷來祭拜。
星辰漸退,白晝將起,微弱醒來的清晨仍舊打不破夜晚的萬籟俱寂。
隻有入冬之前秋蟲最後掙紮的唧唧。
仍舊在此世流離的亡者直起身,雙手合攏,閉上眼睛為長眠地下的亡者祈禱。
這場景真諷刺。藤原得子想。
你怎麼不先想辦法把自己渡掉?
一色晴生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對藤原得子微笑。
“我們回去吧。”
“回去嘍。”藤原得子聳肩“屍體祭拜骨灰,我也真是頭一次見,你怕不是要笑死我。”
一色晴生沒有說話,和她擦肩而過,徑直下山去了。
悄悄行走著離去吧,不要聲勢浩大的離開,不要掀起驚人的風暴。
不要驚擾本就淒苦不安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