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傑盯著杯子裡的茶葉發呆,耳邊是新年節目主持人搞怪的聲音,兩個女孩的大笑聲,零食包裝被稀裡嘩啦的拆開,柑橘的香味混著薯片的鹹味,飲料的甜氣。
空調調到了二十六度,房間如此溫暖。
白色的咒靈趴在他的對麵,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他,把腦袋擱在了兩隻爪子上,像隻小狗一樣。
夏油傑覺得很困,也許是他已經很久,沒有在這麼溫暖的房間裡感到睡意的緣故。
他趴在了桌子上,任由疲倦將自己包裹。
“你來了?”
一色晴生坐在走廊的儘頭,遙遙的對他微笑。
夏油傑站在遠遠的另一端,幾乎漠然的看著白發的青年。
他還穿著和服,端正的跪坐,這個夜晚月朗星稀,青白的月色照的走廊都泛起銀白,形成一條光亮的通路,細細密密的影子在地板上固定住,一動不動。
無風,無聲,樹木平靜,流水聲歇。
死者跪在在道路的儘頭,銀色的月光讓他素白如雪,純白的發絲幾近透明,那張臉毫無血色,紙一樣單薄,瞳孔深深,晦暗不明。
“過來坐吧?”
他有些僵硬的微笑,指了指自己旁邊的位置。
“一會會有煙花。”
夏油傑試探著踏出第一步。
...就像是被什麼東西吹了口氣,一切都慢慢鮮活起來,影子開始搖曳,月光輕微的流動著,細微的落水聲被隱約聽見,樹影綽綽,伴隨著他向前,愈發明顯。
整個世界醒來了,夏油傑從那張素白色的臉上看出了一抹嫣紅。
等他站到一色晴生麵前,就能聽到風的呼嘯聲,拂過樹葉的沙沙聲,小院裡流水潺潺,光影輕浮。
那張臉變得紅潤,眼瞳也清澈起來,一色晴生彎著眼睛笑,星光點點,濕潤柔軟,好像月光下泊泊溢出的一眼泉。
...如果不是咒術師天生敏銳常人數倍的五感,夏油傑甚至都不會意識到這些變化。
他懷揣著莫大的恐懼,看著周遭的一切,尤其是白發的青年那張溫潤生動,微笑著的臉。
“傑?發什麼呆呢,一會煙花要開始了。”
一色晴生笑著對他招招手。
“快坐吧。”
夏油傑僵直著跪坐下來,目不斜視,盯著還漆黑一片的夜空,伸出一隻手摸索著,直到死死的抓住了白發青年隨意垂落的手腕。
是暖的,很溫暖,熱的幾乎有些燙。
一色晴生不明所以,任由少年抓著自己的手,拉進懷中,再用兩手同時緊緊握住。
“...傑?”
他小小的喚了一聲,看著少年此刻有些蒼白的臉,伸出另一隻手,想要摸摸他的額頭。
“你不舒服嗎...”
“閉嘴!”
話才剛出口,夏油傑就幾乎暴躁的打斷了他,聲音低啞,接近於嘶吼。
白發的青年被嚇了一跳,不敢亂動了,隻是有些緊張不安的看著他。
一片寂靜,夏油傑微微彎下腰,拱起後背,低頭看著眼前的地板,無意識的用了更大的力氣,死死攥住那隻溫暖的手。
一聲輕微的爆鳴響起來了。
他們同時抬頭,看到似乎在很遠的重山之後,煙火升了起來。
那一枚小小的金點艱難上升至半空,綻裂開來,劈啪作響,變作一朵絢爛的花。
接下來便一發不可收拾,大大小小的火點衝向天空,接二連三的化為盛放的煙火。
“......”
夏油傑偏過頭,看了看因為被握住了一隻手,不由自主身體前傾,神色尷尬的青年。
他把手放開了。
一色晴生小心翼翼抽回了已經被捏的發紅的那隻手,恢複到跪坐的姿態。
一句話也沒有說,一件事也沒有做。
他們保持著這份詭異的安寧,任由煙花起起落落。
“...快要倒計時了。”
一色晴生小心翼翼的揣摩著少年的神色,試探開口。
“你得...你得回去了。”
“你要我去哪?”
夏油傑回過頭看他,語調冰冷,聽不出情緒的起伏。
“...就,回去呀。”白發的青年看起來更加不安了。
“她們還在等你呢,我隻是想帶你看看煙花,看完了,就可以回去了。”
“...什麼?”
夏油傑剛剛問出口,就聽到山的那邊,似乎有人群沸騰,極具穿透性的聲音遙遙來到,連這邊也聽得清楚。
“十!九!八!...”
“你得回去啦。”
一色晴生笑的很窘迫,莫名有些可憐,語速也越來越快,夏油傑根本插不上嘴。
“再不回去就來不及了....”
“那,拜拜了?”
他勉強的笑著,對夏油傑揮揮手。
世界在煙花與人聲中,一瞬間重回了寂靜。
夏油傑猛地抬起頭。
“夏油大人醒啦?”菜菜子笑起來,小女孩困得打哈欠,但還是揮揮手。
“已經要新年倒計時啦!”
美美子早就趴在小桌子上睡著了,真是難為菜菜子,這麼小的孩子居然還熬得住夜。
夏油傑怔怔的看著電視裡,新年節目的主持人滿麵笑容,一齊的倒數。
“十!九!八!...”
他呆在溫暖的房間中,橙黃色的暖光燈照耀在頭頂,房間裡滿是食物的香氣。
“七!六!五!...”
沒有冷清的月光,綽綽的樹影。
“四!三!...”
菜菜子笑著,去喊妹妹起來了。
“二!...”
白色的咒靈還是趴在他對麵,打了個哈欠。
“一!”
一時間,室內和室外都歡笑起來,姐妹倆一齊說著新年快樂,期待的看著她們的恩人。
電視屏幕中,年輕的主持人笑著賀喜新年,他們背後是敲響的大鐘,隆隆作響,煙花在遠處綻放,人群沸騰著歡呼,隔著一塊液晶屏幕,映在夏油傑的眼睛裡。
他呆呆地,凝視著藏在所有歡樂之後,作為背景的煙花,在夜色中起起落落,遼遠而寂寞。
他不自覺地流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