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五千年的仙神之戰,由此開始。
一開始,自然是天神占據絕對的上風,修仙者受到了重創,他們很快便表示了臣服,天神停止了懲罰。
但隨著人族繁衍不息,修仙之人越發多了起來,恐懼天神的人也越來越多,而在恐懼中生存,自然會滋生出反抗。
由此,這一場“神罰”便成為了綿長的對抗,最後成為了仙與神的全麵戰爭。
天下靈氣在征戰之中變得越發稀少,草木凋敝,萬物蕭條。
天神也需要靈氣維係自身的生存。於是,關於靈氣的搶奪讓這場戰爭更加無法停止。
天神看似占據了優勢,但在天下靈氣漸少的情況下,勝敗的天平卻在悄悄傾斜。
原因無他,蘊神台每隔數年,在天地靈氣的滋養下,便會誕新神,從古至今所有神明皆來源於此,然而,現在天地靈氣已經不足以滋養神明了,蘊神台上也再無新神誕生。
人族卻仍舊繁衍興盛。
甚至在巨大的危機壓力下,人族的數量達到了從未有過的數字。
人多了,奇人異士自然便多了。
戰爭打到第四個千年,天神損失越來越多,直至數萬名修仙者以計謀困住天淩神君,將其纏鬥至死,耗光了他所有靈力。
清冷的神君死在了陰謀之中,步入了他口中的“萬物輪回”。
在他神隕之後,天地靈氣似乎複蘇了些許。
修仙者們搶奪了因他身亡而溢出的靈氣,助力自己的修為,不少人突破了自己的瓶頸,也因此,修仙者們更加堅定,該當弑神。
而天淩神君神隕的消息傳回神域,眾神悲慟。
牧隨在蘊神台上的空碑前跪了七天七夜。
孟如寄在他的身體裡,她清晰的感知到了牧隨的悲痛、不甘、憎恨。這具神明的身體卻帶著與人一樣的情緒。
孟如寄自我的意識在被這具身體本身的痛苦拉扯著,她幾乎與他同樣的同仇敵愾。
祭奠儀式結束後的那一刻,牧隨站起來便去了下界。
他降下了平生的第一次神罰,而後又親手奪了數十條修仙者的性命——他們都是從那場圍剿天淩神君之戰中活下來的“勝利者”,他們都分走了天淩神君身亡後的靈氣。
當牧隨站在人間的山川裡,看著屍骨上飄出同族的靈氣,孟如寄感受到他眼眶微熱。
靈氣飄飄搖搖,圍繞在他身側。
在靈氣匱乏的世間,不管是人或神,都在渴求靈氣,他本該將靈氣都納入自己體內,但他卻揮了揮手,將這珍貴的氣息引入了土地、湖泊、山林。
而這靈氣也好似多年前的那雙神明的眼睛,無情卻也溫柔,無聲的撫慰著萬物。
……如同那時,安慰自責的牧隨一樣。
孟如寄看見枯萎的樹在她麵前複蘇,渾濁的湖水變得清澈,大地生出青草嫩芽,重燃生機。
但與此同時,她也看見牧隨再也支撐不住自己的背脊,他緩緩俯下身,跪在破土而出的新芽前,泣不成聲。
孟如寄找不到任何描述悲痛的詞語和詩句來形容此刻的感受,她隻想,若那時她在場,她應該會想抱抱這個悲傷的神明。
但若她那時真的在場。
她與這個悲傷的神明,恐怕隻會在兩族對立的仇恨間,廝殺至不死不休。
牧隨下界與修仙者一戰,劫滅之□□號又在修仙者之間傳遞。
而牧隨被長寧神君強行帶回了神域,他被關入了神域的禁閉之中。
長寧神君是秩序之神,在天神的秩序中,未完全成長的天神,是不可降下神罰的。
天神成長需要的時間很長。
牧隨誕生四千年,不過也是神明中的幼年。
他不被允許降罰,也不可下界作戰,更不能離開神域。
即便如今誰都意識到——這場仙神之戰,已將仙與神間撕裂出了巨大的溝壑,千年的深仇如血海,填滿了這溝壑,他們隻能站在對立麵上,至死方休。
但也沒有任何天神要將牧隨推出去與下界的修仙者死鬥。
他們仍舊信奉著過去的規矩。
牧隨私自下界,降罰凡人,未完全成長的身體被力量反噬,於是眾神未免他再衝動行事,便將他關了起來。
長寧神君親自鎖住了他。
牧隨被關起來的那天,他隔著牢籠對長寧神君冷靜道:“我是劫滅之神,由我來為人族降罰,最合適不過。”
長寧神君隻漠然的否決:“你尚未完全成長,一次降罰已讓你神格受損,萬蟻蝕骨之痛,看來是沒讓你長教訓。”
“我不在意。”
他說著,是真的不在意。
長寧神君在牢籠外微微一怔,抬眼看向星燧時,眸光波動,似有愧疚:“天淩神隕,我知你心痛,我也心痛。事到如今,每一位神明都很珍貴,星燧神君,彆為了報複他們,不顧自身。這些事,是我們該做的。”
“我也可以!我也該做!”牧隨抓住了牢籠,神色難得的激動,“事由我起,該由我去!”
“星燧……”長寧神君喟然一歎,“你怎麼還不明白,不是你,也會有其他神明被修仙者忌憚。這一戰,定的是世間誰主宰。”
長寧神君離開後,牧隨被關在了禁閉之中。他在這裡讀書,修行,慢慢成長,卻不知年歲。
當天光再次破開黑暗的時候,孟如寄通過牧隨的眼睛看見的卻是外麵已然被燒的火紅的神域。
一位輝光暗淡的女神跑向牧隨。
孟如寄認識這個女神,是牧隨誕生那日,在蘊神台上來接他的女神,她身上本該一塵不染的衣衫已染了血與火,變得破敗又狼狽。
她施了術法,解開了牧隨的禁製。然後一把拉住了牧隨的手,帶著他往外麵跑去。
“怎麼了?”牧隨問,“長寧神君呢?”
帶著他奔逃的女神回頭看了牧隨一眼,雙目已然盛滿淚水:“星燧,天神敗了,修仙者中有一人,她殺了長寧,而後飛升為神了。”
牧隨愣在原地。
此時孟如寄在這具身體裡的意識也怔愣住了。
孟如寄恍然想起之前在林夫人的小院中看到的莫矣的過去,莫矣殺掉的那個奄奄一息的神明是……
長寧神君。
所以……那時站在她身邊的牧隨才會忽然變得那麼難過。
孟如寄那時不知,此時知曉後,她隻恨自己沒有將牧隨的手握得更緊一些。
“人族有了自己的神明……”女神哀傷道,“我們節節落敗,人神提出和談,我們應了,但修仙者卻趁機偷襲了神域……我們走不了了。但你還可以走。”
女神說著,不管牧隨的怔愣,她幾乎是拖拽著他,拉著他向前。
“你尚未完全成長,此前你的神格也曾受損,我們可集最後的神力,將你神格剝去,我們會送你去下界,而後我們將葬於天火之中,不會有任何人知曉你的下落,從此,世間再無天神。”
她每說一句,牧隨的麵色便似白上一分。
直到她將他拉到了蘊神台上。
神台已然破敗,不比往日神聖,四周的雲階也被從下界攻擊來的火染上了塵埃。
諸神如牧隨誕生那日般,立在各自的雲階上,隻是人數已經稀少凋零,每位天神身上也都染了塵埃,火光染紅天空,似末日的晚霞。
“星燧。”女神一把將牧隨推到在蘊神台上,她含著淚,又堅定的告訴他,“你活下去。”
當牧隨落在蘊神台上的那一刻,眾神吟誦咒語,霎時間,蘊神台上光芒升騰,如藤蔓將牧隨四肢綁縛,他伸出手,想去拉住帶他來的女神。
但女神隻飛到了自己的雲階上,回首將他看著,也吟誦起了咒語。她眼中一直帶著淚光。
光芒拽住了牧隨的四肢,讓他躺在蘊神台上,不可掙紮分毫。
剝去神格,本是對天神最大的懲罰。
但此時卻成了救一位天神的最後辦法。
隨著吟誦咒語的聲音漸大,空中雲氣凝結出了一根根冰針。
冰針刺入牧隨的皮肉,劇烈的痛苦瞬間傳遞到身體裡的每一根神經中。
孟如寄此時此刻切實的感同身受著他的痛苦與掙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