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莉,你先下來。”
萩原研二第一反應是扭頭去看門窗:
病房門在鬆田陣平走的時候已經帶好,但病房內白色的窗簾為了讓陽光撒進來隻半拉上,窗外的景色幾乎是一覽無餘。
堅定的唯物主義者萩原研二此時有點恍惚,但他很快讓自己冷靜下來,起身將窗簾全部拉上。
他敏銳的眼神一寸寸在窗外的景物掃描,確認附近的建築物不存在可以看到病房內的地方才鬆了口氣——
儘管還沒有弄清貝莉究竟是怎樣的存在,但萩原研二並不想讓自己的恩人小小姐惹上麻煩。
更何況……
那還是個孩子呢。
淺金色長發的小女孩聽話地落在地上,揚起臉蛋望著他,麵上還帶著被誇獎後的紅暈,看上去和所有被獎勵了小紅花的普通小朋友沒有任何區彆。
但這個孩子會飛。
她看向萩原研二的眼睛濕漉漉亮晶晶的,是全然信任的眼神,讓萩原研二想要說的話一下子哽在那裡,不上不下。
“貝莉,”萩原研二還是開了口,“飛天小女警是什麼意思?化學物質X又是什麼?”
儘管剛剛還有點恍恍惚惚,但萩原研二明銳的覺察力還是捕捉到了貝莉話中的關鍵,又迅速地聯係上了第一天見麵自我介紹時她口中的化學物質X。
麵對貝莉,萩原研二努力擺出被人熟識的平易近人模樣。但他此刻不自覺地進入到了工作狀態之中,神經稍顯緊繃,紫色的眼睛也流露出外溢的距離感與鋒利,還有一點不自覺的防備。
被這樣盯著,貝莉那陣興奮的勁兒猛地退了下去。
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好像又犯了不得了的錯誤,再一次違背了和係統的約定。
而對麵這個一向對她溫和的男人眼中流露出的防備與距離感,更是在貝莉幼小的心靈上澆了一盆涼水,讓本來搖頭晃腦的快樂小狗一下子變成濕漉漉、蔫了吧唧的模樣。
她一時之間不知道是該先去找係統道歉好,還是和萩原研二解釋好。
被心理折磨得難受的貝莉嘴巴不自覺地癟起來,眉毛也懨懨地垂下去——這是貝莉哭泣時的前奏。
但貝莉的手將裙子揉來揉去,沒有哭。
她先懨懨地和係統道了歉,然後抬起頭和萩原研二對視。
那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讓貝莉瑟縮了一下,但小姑娘還是勇敢地開了口:“……你不要討厭我。”
聲音軟軟的,帶了點不自覺地討好。
貝莉本想繼續叫萩原“萩”的,但她害怕萩原研二聽到會不高興,於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將親昵的稱呼變成了廣義的指代詞。
病房裡拉上了窗簾,陽光進不來,隻有頭頂的燈管亮著,冷白的光傾瀉而下,將室內照亮。
萩原研二一愣:這一句話超出了他的預料。他本以為貝莉會老實地交代一切,又或是緘默不言。
眼下這個小家夥討好地看著自己,手指緊張地將粉裙子揉皺揉亂,是真的害怕被他排斥和討厭。
“飛天小女警是尤塔尼恩教授用好多好多美好物質,還有化學物質X一同創造出來的小女孩。化學物質X是什麼,貝莉也不知道。”
她說完就睜著圓圓的眼睛去看萩原研二,忐忑地等待著對方的審判。
萩原研二在等貝莉進一步解釋,但貝莉自覺自己已經說得足夠清楚,完全忽略了這個世界沒有飛天小女警,更不存在任何超能力這件事。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地對視著,陷入了一陣無言的尷尬氛圍。
最後還是係統看不下眼,出聲提醒貝莉,讓貝莉按照它所說的內容一字一句轉述給萩原研二聽。
為了掩藏自己的存在,係統還特意模仿了貝莉的說話習慣與思維,儘可能讓這些話不顯得突兀成熟。
係統出馬自然是不會出錯,萩原研二立刻就明白飛天小女警是怎樣的存在——
那是生活在另一個世界的、被意外創造出來的、具有超能力的小女孩,每一位都充滿了正義感,奔走在打擊犯罪的第一線。
了解到這裡,萩原研二忍不住皺起眉頭問:“那其他的警察呢?”
擁有超能力那些小女警也還是孩子,那個世界的警察到底在做什麼?竟然把這樣危險的事情交給孩子去做。但萩原研二轉念一想,每個世界的情況都不一樣,更何況就算是他自己所在的世界,也有無能的警察不是嗎?
萩原研二垂眼,去看懵懂望著他的貝莉。
“所以貝莉也是打擊犯罪的小女警,所以那天才會知道炸彈爆炸嗎?”
貝莉搖搖頭又點點頭,垂頭喪氣:“貝莉……還不是個合格的小女警。”
她甚至連對係統的承諾都不能好好遵守。
一向對自己懷有信心,堅信自己可以成為一名優秀飛天小女警的貝莉此時忽然開始懷疑起自己來。
貝莉想到係統所說的話:如果被送去福利院,她就不能跟在學習目標身邊學習如何成為一名優秀的警員,就沒辦法成為一名合格的飛天小女警了。
她懨懨地垂下眼,手指也將揉皺的裙邊鬆開:“你把貝莉送到福利院吧。”
“不想來看貝莉也可以不來,”她善解人意地說,“貝莉已經是個能照顧自己的大孩子了。”
聲音很輕,甚至沒有哽咽和哭腔,卻在這一刻讓萩原研二和係統一滯,覺得自己做了一件會讓自己難以入眠的惡事。
【貝莉……】
“貝莉……”
被叫到名字的小女孩雖然心情不太美妙,但還是強打起精神來,發出一句含糊的聲音作為回應,等待著萩原研二接下來的話。
萩原研二正在經曆內心的折磨與煎熬。
就像俗套故事裡的天使與惡魔在腦海中打架一樣,萩原研二仿佛被分成了兩個獨立的存在,又不得不圈在這具軀體之中鬥個高低上下來。
擁有超能力,又無法隱藏自己能力的貝莉去到福利院之後,會怎麼樣呢?
他無法控製地開始構想一些悲劇。
萩原研二在他人眼裡大概是風趣幽默,善於社交的,這歸結於他對氣氛、對情緒的敏銳察覺力和洞悉力。再往前看,這大概是少年老成,太早了解到世事的通病。
他家中汽車修理廠因為經濟不景氣倒閉之後,從家裡變得微妙的氛圍到身邊的人偶爾流露出的微妙眼神,萩原研二見識過太多人情冷暖。
此後他就領會到有些門的背後隱藏著通往毀滅的道路,就像他曾經和鬆田陣平說的那樣。
那麼貝莉即將推開的那扇福利院大門背後,會潛藏著將這個孩子推向深淵的懸崖嗎?
萩原研二想到曾經在聯誼會上女孩子談論過的電影,其中有一部是關於本為了人類發展致力於研究的科學家逐漸瘋狂,模糊了倫理與科學的界限走向毀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