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驚動的大地, 歸於平靜溫順,蔓延的魔氣,在一瞬的凝滯後,因為恐懼, 迅速退散, 罅出一道天光。
光亮撕破這片昏暗, 葉小舟抬頭,驚訝地看著半空。
男人懸浮著,他擁有銀色如雪的白發,金色眼瞳洞視四周, 恍如神祇, 甫一眼, 讓人心神懼顫。
她的本能告訴自己, 不能忤逆他,他擁有碾壓自己的力量,能扼殺了她。
頭一次, 她感受血脈壓製帶來的可怖感。
很快,男人將目光定在她身上。
他金色的瞳孔一縮。
三歲模樣的葉小舟, 雖然發色瞳色, 沒有一樣和葉雪青完全一樣,但眉宇和葉雪青最為相像。
從未見過葉雪青小時候的人,都會覺得,她小時候, 就該長這般模樣。
龍君衣袖微鼓, 輕輕落在地上,他走到葉小舟身邊,蹲下, 盯著她:“是你呼喚我。”
自那之後,很多年沒人喚起這個名字,他本以為自己再也不會聽到,直到此時此刻,共鳴傳來的是恐懼與祈求。
而這天地間,隻有一人知道他的名字。
她有危險。
一瞬間,謝翊帶著威壓,降臨此處,隻是沒想到,眼前會出現一個小不點。
她雖然怕他,還是求助與他:“快救救娘親……”
謝翊眼角龍鱗忽的浮起,眼瞳一縮:“她在哪?”
...
葉雪青暗罵聲倒黴。
可能察覺葉小舟離去,妖王也在想辦法,儘快出關,以奪得這個極品的養料。
所以,他們六人剛進山,就遇到妖王暴.動。
魔氣繚繞,靈力被壓製得死死的,一陣天崩地裂,魔氣化成漩渦,如颶風一般強勢,席卷而來。
葉雪青在這種魔氣強大的環境,不好發揮全部實力,其餘人也是步步謹慎。
意外卻總是來得很快。
一個年僅十二歲的少年,驟然被卷入颶風,其餘人一驚,忙去拉他,一人接一人,葉雪青則既要擋住魔氣的侵襲,又死死拽著其中一人的手。
耗費她極大心力。
“老師,放手吧!”
最靠近葉雪青的少年,對她道,“是我們學藝不精,拖累了老師。”
葉雪青:“閉嘴。”
漩渦裡是迷宮,被卷進去,都得死。
她沉住氣,神色凝重。
其實,若是以前,或許她就鬆手了。
她從來不是好人,也懶得做好人,然而,人與人的情誼,是可以相處出來的,這是她在騰龍村沒有的體會。
她當然不願親眼見學生赴死。
漩渦越來越強,葉雪青咬緊牙關,手背浮起一道道青筋,直到喉頭血腥味漸重,下一瞬,她終於將所有學生,從漩渦裡扯回來!
漩渦反撲了最後一下,葉雪青猛地擋住魔氣,沒去留意旁的。
少年們相互攙扶,查看四周環境,他們目眥欲裂:“老師!”
葉雪青來不及喘口氣,一道驚雷在她頭頂炸開。
她沒有回頭,憑戰鬥反應滾了一圈,方才待著的地方,化成焦土。
她再抬頭,原來是魔化的妖王,竟然在這個時候出關!
往常沒走火入魔,妖王的原型隻是黑虎,如今,它生出三個頭,每個頭上,有無數隻眼睛。
她本來的計劃,是先在山上下一套陣法,不想驚動妖王的,沒想到還是叫妖王發現他們。
它張開口,吐出一口口黑氣,口水緩緩垂下,每隻眼睛四處旋轉,十分詭異,然後,它們齊齊定住葉雪青。
幸好葉雪青經曆過蠻荒,不至於被這種妖魔惡心到。
少年們趕緊為她護法,她一個翻身躲開它的攻擊,黑虎反應更快,葉雪青隻覺後背被猛地一踹,傳來火燒般的疼痛。
她於半空結了個印,甩向三頭黑虎,而黑虎也衝過來,朝葉雪青張開血盆大口。
她渾身靈力暴漲,準備硬挨下這一擊。
卻也是這一瞬,四周靈力魔氣,突然凝滯。
那黑虎也不再攻擊她,而是突然看向一個方向,數雙眼睛突然齊齊顫抖。
葉雪青抬頭。
濃重的魔氣裡,突然刺進一束亮光,它就像一柄劍,撕開黑虎濃稠的防禦,左右一掃,魔氣突然全部被蕩開!
外麵純淨的靈力,傾泄而入。
黑虎照在日光與靈力之下,發出痛苦的咆哮聲,同行的一個少年耳朵出血,其餘人勉力撐著。
可它沒叫幾聲,突然,三個脖子伸得直直的,就好像被掐住,隻餘“噫嗚嗚”的聲音。
然後,它被猛地彈出去,在地上摩擦出一陣濃煙,直到撞到山壁,把山都轟平成齏粉,才停了下來。
四周一陣靜謐。
少年們看向葉雪青,張大嘴巴,眼睛發光。
葉雪青:“……不,這和我無關。”
這種戰鬥手段,倒像是——
她半驚半疑,便看空中,姿容英俊的男人,單手提著葉小舟的後襟,而葉小舟吊在半空,四肢下垂,像極沒有反抗之力的人質。
叫葉雪青心中駭然。
謝翊一身白袍,衣袖被風鼓得獵獵作響,那雙金色的眼瞳盯著黑虎,充滿殺意。
他完全有能力一招殺了黑虎。
可葉小舟說,妖王以前庇護過村民,本性不壞,葉雪青想將它關起來,等魔氣散了,理智恢複就好。
所以,他沒有下殺手。
不過,活罪難逃。
他抬起手指,在空中輕輕一劃,被龍震懾得夾著尾巴,想要逃走的黑虎,忽的發現,天空降落五六七八道金色光芒。
它們穿過它的手臂、身體,噗呲幾聲,把它紮在地裡,讓它沒法再逃。
及至此,謝翊才收手。
眾人雙目圓睜,這頭他們無法戰勝的妖魔,這麼輕易就被解決了!
謝翊手裡的小不點在掙紮,叫喚:“娘親!”
底下,葉雪青也站起身,她盯著他,神色凝重。
謝翊垂眼,將她的模樣,全都看在眼裡。
他曾試想過,假如有一天,找到葉雪青後,自己要說什麼,做什麼,直到這一刻,他才發現,自己什麼也說不了,做不了。
光是看著她,龍君的心幾乎滿溢。
一著地,葉小舟趕緊整理了下衣襟,朝葉雪青跑過去,撲到她懷裡,哇哇大哭:“我好擔心你!”
葉雪青也難得眼眶發熱。
隻是,她再抬頭,迎著幾年未見的謝翊的目光,她心裡難免打鼓。
沒想到謝翊這麼快找來,她奪走龍珠,又偷走戒指,不過,不管謝翊是不是要複仇,她都做好準備。
她神色嚴肅:“你想做什麼?”
聽到她與自己說話,謝翊身形一頓。
他盯著她懷裡的葉小舟,他眨了下眼睛,真誠地看著葉雪青:“我也想撲到你懷裡。”
葉雪青:“?”
她抱緊葉小舟:“你不想拿安安威脅我嗎?”
謝翊一愣,好像被她這麼提醒,才知道有這種辦法,他皺起眉,問:“為何要拿她威脅你?”
龍的詞典裡,沒有這種手段。
葉雪青卻覺得自己窺見他的卑劣,說:“不然你怎麼提著她?像是提著東西一樣,不就想來跟我算賬嗎?”
謝翊看著葉雪青托女孩的手勢,了然:“原來,是要這麼抱的。”
葉雪青:“……”
而此時,葉小舟趴在她肩頭,有點不好意思,小聲說:“娘親,你彆怪他了,他是我叫來的,他還救了大家呢。”
周圍幾乎快邊緣化的徒弟:“嗯嗯!”
葉雪青好氣又好笑。
搞半天,是她自己先入為主,覺得謝翊是來抓自己的,把他往壞裡想。
被她冤枉的龍君,卻不氣不惱,他朝前走出一步,也隻有一步,這樣靜靜看著她。
或者應該說,凝視。
好像他一眨眼,自己就會消失。
還沒等她想清楚,便看他向她抬起手。
葉雪青再度沉下臉:“你要做什麼?”
謝翊:“你受傷了。”
他劃開自己的手腕,珍貴的龍血,滴答掉在土裡,味道瞬間飄逸。
葉小舟抽抽鼻子:“娘親,是血!”
葉雪青怔住。
是了,吃下龍血,再可怖的傷口,也瞬間彌合,而且,他不是發情期,不怕龍血有令人失去理智的作用。
可她還是下意識跟他唱反調:“我不喝。”
她本以為,謝翊會覺得這對自己好,所以強自喂給她,卻看他放下手,不再堅持。
葉雪青不解:“你,沒事吧?”
他的目光清澈純粹:“你的傷口,要快點處理。”
意思是有事的是她,不是他。
葉雪青:“……”
她被謝翊搞懵了,她不是沒有想過,自己會被謝翊找到,卻沒有想過,再相見,會是這種場景。
她就像刺蝟,豎起所有刺,威脅著謝翊,結果謝翊被紮了一手,還要問她,刺會不會疼。
她畫了一條線,告訴謝翊,不準走過來,他就乖乖待在那條線之外,半步不逾越。
明明這條線,對他這種強者來說,是可以無視的,可是真奇怪,他竟然看到了,看到之後,竟然也遵守了。
她抿了下嘴唇,語氣有點生硬,說:“我還要留在這,我不會跟你走。”
她在這裡生活了八年,早就有了不一樣的感情。
本以為自己這麼說,謝翊會暴露本性,不由分說,把她強行帶回去。
然而,龍君隻回了一個字:“好。”
葉雪青:“?”
她繼續提要求:“我也不會跟你在一起的,我會不理你,不再把你當做至高無上的存在,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你知道麼?”
“唔,”謝翊這次想了一下,卻也是一樣的回答,“好,但我會留下來。”
他看了眼葉小舟,又看著葉雪青:“我可以留下來的,對麼?”
葉雪青頓覺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這個謝翊,是不是被人奪舍了?一定是吧!
罷了,她收起疑慮,光看目前,也沒法立刻決定,自己要不要再選一次謝翊,不如先晾著他。
謝翊如他所言,留在這個小村落裡。
黑虎被解決了,消息傳出去,去見行閣躲災的村民,陸陸續續回來,而後他們會發現,村裡多了一個銀發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