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始終沒有忘記,自己來西陽城的目的,秦姬說過,破壞西陽城結界,再把結界彌補回來,她就算立了大功。
可是,她參觀過,自然知道,外麵那個可怖的妖魔,在等結界出問題。
她動手破壞結界後,立刻把另一張符咒貼上去呢?
那樣,妖魔就吃不到人了吧?
她心中生出鬱結,突然,太陽穴像被一根鋼針刺進去,左右攪拌,疼得她呼吸一凝滯,差點站不穩。
一旁屈瑾問:“怎麼了?”
萬雪青扶著牆,臉色蒼白,道:“沒事。”
屈瑾沒說什麼。
兩人又走了幾步,忽的,他推開一間書舍,說:“在這看書吧。”
萬雪青心裡裝著事,答應了。
乾武很大,裡麵有不少大大小小的書舍,是乾武的修士休息之所。
這間書舍甚少有人來,窗明幾淨,外頭結界絢爛的顏色,透過琉璃,灑在榻上,這裡有一排,是結界相關的書。
屈瑾在書架前徘徊了一會兒。
他抬起手,抽了兩本,丟一本給萬雪青:“你看這個。”
萬雪青心裡有氣,剛想說不用他管,一看是結界法,她確實得攝入這些知識,便坐在一旁,翻開書。
好一會兒,她被佶屈聱牙的功法,弄得頭昏腦漲。
可是她覺得難的,屈瑾已經會了。
要想真正追上他,很難。
想到這,萬雪青抬眸,屈瑾倚在榻上。
他穿著一身墨青色寶相紋道袍,勾出他肩寬窄腰,身量頎長,床榻不夠他躺,略顯局促,他抱著手臂,彎起一條腿,臉上則蓋著一本書。
睡著了。
說要來學習,結果自己睡著了!
萬雪青氣不打一處來,她狠狠瞪著他,不一會兒,心中倏地平靜。
她可以趁現在,去完成那件事。
秦姬的辦法,從不出錯,她對自己期望那麼高,她不能讓她失望。
她知道,維持陣眼的各個節點,具體在哪,一個節點出事,結界就會失效。
今天休息日,值守修士不多,她觀察過,有一個點,中午有片刻的時間,是沒人的。
屆時,自己把符咒貼上節點上,符咒立即生效。
隻有這個機會。
她心跳漸漸加速,屏住呼吸。
她打開房門,隱匿氣息,找到觀察過那處地方,等了一會兒,值守修士果真如往常,相互招呼著,出去透口氣。
乾武從開始籌劃、建設,到現在,已經一千多年,從未出過事。
他們很放心。
城裡所有人,都很放心。
這般安逸的午後,從此會被她打破。
萬雪青靠近節點的腳步,越發沉重。
她心裡有個聲音,拚命呼喚自己,說著什麼,可她身體,仿佛沉入水中,聽到的聲音,隔著厚厚一層水膜,聽不真切。
那就不聽了。
她必須完成,她不能讓秦姬失望。
萬雪青胸口起伏了一下。
沒關係,等有了動靜,她就貼第一張符咒,就不會有人受傷了吧。
人的僥幸心,總遠遠高於自己對事實的認知。
她拿出那張藏了許久的符咒,對著閃爍著漂亮光澤的節點,她手腕輕輕顫抖著。
越來越靠近節點。
她心裡的那個聲音,似乎越來越大了,可她依然聽不清楚,它在說什麼。
她手臂停住,額角墜落一滴汗珠。
眨眼間,斜旁一隻手,猛地拽住她的手,迅速抽走那張符咒。
萬雪青大驚,她沉溺在糾結裡,竟沒發覺,屈瑾是什麼時候,在她身後的!
屈瑾長睫微垂,眼中,還帶著沒睡醒的倦意,他捏著那張符咒,瞥了一眼,驀地,瞳孔一縮。
緊接著,他雙目圓睜,看著她的眼神,十分陌生:“這是什麼?”
萬雪青渾身脫力。
她隻有倚靠在牆邊,才不至於癱軟在地,心裡,一時竟不知道,是驚恐,還是……高興。
不對,被揭穿怎會高興。
但是不可否認,她心底一塊巨石轟然落地。
自然,恐懼還是占了上風。
她是萬元華,雲鶴書院首屈一指的弟子,所有人口中的“萬師兄”,她不該有任何汙點。
她猛地去搶屈瑾手裡的符咒。
屈瑾躲著她的手,後退幾步,臉色十分難看:“我問你,這是什麼。”
這時,出去透氣的值守修士,陸陸續續回來,萬雪青可以聽到他們談話聲。
她的心猛地一縮。
沒等她想好對策,屈瑾擰起眉頭,猛地抓住她的手,拉著她,避開人,跑到節點對麵的開闊地。
外麵很冷,一陣冷風,刮得萬雪青一個哆嗦。
屈瑾將她甩到地上,最後問了一次:“這是什麼?”
萬雪青咬著嘴唇。
向來麵無表情的她,露出無措。
她不回答,屈瑾替她說了:“這是破陣符,最高級的破陣符。”
“把它貼在節點上,乾武會崩塌,結界外,除了我們之前見到的大塊頭,還會有無數妖魔。”
“西陽城幾千萬的修士,絕大部分,是天境三層以下修為。”
屈瑾眼眶發紅,聲音嘶啞。
每說一句,他朝她逼近一步,拳頭也越攥越緊:“你知道,會死多少人嗎?”
他一直明白,萬雪青有點壞,卻沒想到,她會這麼狠心。
當年的屈家,本也有強大的結界保護,也是結界莫名被人破壞,一夜之間,被滅全族。
叫他怎麼不恨。
萬雪青呼吸急促。
她不敢迎視他,低著頭,嘴唇翕動:“我……我可以彌補結界。”
屈瑾怒極反笑:“彌補?”
萬雪青拿出另一道符咒:“這個……”
屈瑾一把搶過符咒,目光一掠,笑了:“這是滅生符!”
滅生符,顧名思義,把它用在乾武上,會讓破陣符主導下,乾武的崩裂,再沒有回轉的餘地。
破陣是破,滅生是滅。
萬雪青一愣,她奪走屈瑾手上的滅生符,道:“不可能,這個一定是可以彌補的……”
“你是不是騙我,她不會騙我的,所以是你……”
她慌亂地自言自語,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屈瑾拳頭一緊。
他們曾經放下芥蒂,一起救過人,他以為,他們可以各處都不一樣,唯有這點,是一樣的。
“嘭”的一聲,他揍了她一拳。
毫無收斂的力道,將萬雪青打得摔倒在地。
他撲過去要繼續打她,萬雪青反應過來,推開他,兩人在地上扭打。
沒有用術法,沒有用劍,他們撲咬著,用雙拳雙腿,相互招呼,毫無章法的打鬥,消耗著他們的憤怒。
之後,竭儘力氣,萬雪青和屈瑾躺在地上,喘息著。
屈瑾臉上掛了彩,他抹掉嘴角的血,剛要去拿掉在地上的破陣符和滅生符,它們被萬雪青搶走。
他眉頭一皺,還沒搶回來,萬雪青使了個術法,“刷”的兩聲,兩張符咒被燒成灰燼。
屈瑾愣了愣。
她似乎不再打算用兩張符咒,不過,她也可能隻是銷毀證據。
屈瑾挪開視線,他嗅到自己口中的血腥氣,低聲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沒說話。
屈瑾指節泛白,他拽起她的衣領,直直望進她眼底:“說啊!”
他眼瞳驟地顛簸。
隻看萬雪青眼角,眼淚如刀,在那張漂亮的白皙臉龐上,劃出一道道痕跡,割裂那副沉重的麵具。
她唇畔也有血汙,無力地勾勾唇角,任由眼淚墜落:“我想立功啊,屈瑾,你不懂,你不會懂的……”
後來屈瑾想起這一幕。
原來,很早之前,她就向他求救過。
眼下,屈瑾想質問她,是不是自己立功,就讓所有人受死,可是她的痛苦,讓他所有厲語,都卡在喉頭。
他手上力道漸漸小了,她落到地上,坐起來,兀自整理衣襟。
屈瑾的頭腦,漸漸清明,道:“符咒,誰給你的?”
破陣和滅生,不該是一個雲鶴書院的弟子,能接觸到的符咒,再加上,方才萬雪青泄露的隻言片語——
有人指使她這麼做。
這麼看,她是被糊弄了,她本意也不願這麼多人死。
到底什麼樣的“功”,讓她違背本意?
萬雪青說他不懂,他確實不懂。
他目光咄咄,筆直地逼視她,她抿著嘴唇,帶著血痕、淚痕的臉上,露出倔強,不肯回答。
還有點可憐。
屈瑾深吸一口氣。
他真是瘋了。
現在最準確的做法,就是去稟報城主,囚.禁萬雪青,訊問她,以絕後患,不是跟她討論是非對錯。
下一刻,他又一次拽住萬雪青的手,往外走去。
萬雪青掙紮,他就給她一肘子,論修為,他是碾壓她的。
一路上,許多修士看著這兩個書院新秀,都一臉傷,前者怒氣衝衝地把人半拖半拉走。
修士們目瞪口呆,湊一起嘀咕:“果然不合啊……”
屈瑾拖著萬雪青,抵達城主府。
萬雪青麵上雖沒什麼,卻是強作鎮定,可恨的是,她掙不脫屈瑾的桎梏。
這種事被發現,隻有死路一條。
她不想死。
她咬牙切齒,壓著聲音,對屈瑾說:“屈瑾,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屈瑾動作一頓,突的一笑:“那挺好。”
王墨本是在亭中,與府中男妾對酌,這一人,以擅闖城主府的方式,來到她麵前,外麵的護衛修士請罪:“城主,我們實在沒能攔住……”
王墨擺擺手,示意護衛和男妾下去。
她看著屈瑾:“什麼事,非要這麼轟動。”
她知道屈瑾的性子,雖然落拓不羈,但若非大事,絕不會這麼無禮。
而屈瑾將萬雪青拉到前麵,與她並肩,萬雪青胸膛快速起伏。
她突然有點後悔,好想吃好吃的,穿好看的。
還要說好多好多話。
真好笑,這個關頭,她居然還在想這些有的沒的。
她看著屈瑾,想把這個仇人的模樣,深深記在腦海裡。
卻看屈瑾眉目疏俊,目光灼灼,他道:“城主,我們兩個,想立功。”
...
“出大事了!”
城中心,一間溫暖如春的宅子,一個低一屆的弟子,一邊跑一邊叫:“出大事了!”
薛寧和文景宜趕緊出來:“什麼事?”
弟子:“屈師兄拉著萬師兄,硬闖城主府,被流放到淩城了!”
淩城!
文景宜:“……我的娘欸。”
薛寧兩眼一翻,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