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八 聽客(2 / 2)

她微微側過頭,看了屈瑾一眼,轉回頭。

不一會兒,屈瑾也往她這邊扭了下脖子,目光微動。

或許,他們這輩子都不會知道,這個時候,他們早已看向彼此。

...

此行,折損了一名混境修士,領隊安慰大家:“很好了,才一名,以前都是三名起步……”

說著,她抹了下眼淚。

不過,也不是毫無收獲,或者應該說,重大收獲。

屠山會駕馭魔霧,它顯然是一頭被魔修馴化過的妖魔,那麼那些失蹤的魔修,很可能藏在荒境裡。

此事不得不警惕,王墨知道後,立即將這個消息,傳達給各大世家,這是後話。

眼下,剛和屠山交過手,明日,淩城所有修士休息一日。

夜裡,樓下混境們歡聲笑語,杯盞交錯,樓上,萬雪青躺在被窩裡,輾轉難眠。

這段時間,她很殺得起勁,往往筋疲力竭,一躺在床上就睡著,這樣大腦也沒空想彆的。

直到今天,她和屈瑾經曆了那場戰鬥。

其實,自從來到淩城,他們好久沒說話了。

她睡不著,乾脆起身穿戴好衣服,推開門,準備去樓下,請教對她有所關照的混境修煉的問題。

她邁出的腳步,踩到老舊的木階梯,“吱嘎”一聲,樓下,正好也有人上來。

在樓梯的拐角,他身影頎長高大,像是蟄伏在暗處的野獸,唯一雙光澤波動的眼,得以窺見一一。

他也停下來了。

萬雪青收回腳步,屈瑾繼續上走。

樓梯窄,他兩三步,就到她身邊,本是越過她去,又是一停,接著,萬雪青手裡被塞了一樣東西。

是一個放著青釉酒壺和一個杯子的托盤。

她這一愣神,屈瑾已走去廊道。

鬼使神差般,她張嘴,道:“屈瑾。”

他們針鋒相對那麼久,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找他。

稍傾,夜幕之下,兩人一左一右,坐在屋頂。

中間隔了兩三步遠。

萬雪青給自己倒了一小杯酒,她一隻手圈著杯子,把酒壺放在一人中間,屈瑾將酒壺撈過去:“還喝麼?”

萬雪青:“不喝了吧。”

屈瑾提起酒壺,昂著脖頸,用嘴接壺嘴。

清澈的酒水,順著他的下唇,撫過修長脖頸,在滑動的喉結處,打了個轉,再滴落在他前襟。

不知為何,萬雪青看得咽了咽喉嚨。

這酒好像很好喝。

隻是屈瑾低頭,抹了把下頜,斜睨她:“放心,這壺酒給你前,我沒這麼喝。”

萬雪青:“……”

她轉回視線,將這一小杯酒,送進嘴裡。

剛進口,是一股新奇的鮮香,緊接著,一股灼辣,從喉嚨燙到胃,然後立刻反過來,直衝天靈蓋。

她忍住皺眉的衝動。

騙人,不好喝。

這杯酒,反而讓她喉頭,像卡著什麼東西,不說些什麼,就不痛快。

於是,她粗聲粗氣,問:“你為什麼也要過來?”

如果這是贖罪,為她對西陽城眾生產生過的邪念,屈瑾完全可以不用來。

倒像他不信她,跟過來督查,不過這麼吃力不討好的事,督查也不是這麼做的吧。

隻看旁邊那男人盤著腿,望著天際沉沉的雲,形散意懶,說:“不是說了嗎,我也想立功。”

萬雪青:“……”

她就不該開這個口。

屈瑾又說:“你呢,立功的感覺如何?”

是了,他們一行遇到屠山,獲得屠山的重要訊息,想必沒多久後,整個雲鶴書院就會知道了。

能在這種戰場上存活的天境,本就屈指可數,她和屈瑾,前途無量。

這是萬雪青最需要的立功。

從離開雲鶴書院,她來到一個新的世界,打鬥不再是書院式“切磋”點到為止,是生與死的博弈,一個愣神,一個猶豫,足以丟命。

這才是修真界。

他們必須麵對的殘酷。

長久以來的累積,到了頂點,她心中盈滿了什麼,必須開口,一字一句的,將它們說出來。

這一回,不再是獨白,有了一個聽客。

她慢吞吞的:“有點害怕,又有點後悔。”

“害怕再遇到屠山,害怕再有人死,後悔為什麼要過來,後悔為什麼自己無法救人……”

屈瑾緊緊盯著她。

萬雪青:“怎麼?”

屈瑾:“這不會是你這輩子,說過最長的話了吧?”

萬雪青:“……”

她嘴唇動了動,又動了動,終於忍不住:“我不能說話嗎?”

屈瑾:“我以為,你討厭彆人和你說話。”

萬雪青:“當然討厭啊,你們和我說話,我隻能在心裡想,好沒意思。”

屈瑾拍了下大腿,朗聲笑起來。

很早之前,他就察覺萬雪青的冷麵下,有另一副性情,這也是他覺得她裝的緣故。

卻不曾想,揭開那道麵紗,她看起來,有點……

嗯,呆呆的。

萬雪青斜他:“笑什麼笑。”

他問:“那你為何不說話呢?”

想了一會兒,她坐過去一點,更靠近他,不答反問:“那我以後,能和你說話嗎?”

望著她漂亮的雙眸,屈瑾笑聲忽的一頓,他目光遊離:“也不是不行。”

萬雪青繼續湊來,追問:“到底可不可以啊?”

屈瑾:“咳,可以。”

萬雪青:“你不會泄露給彆人吧?”

屈瑾認真起來:“不會。”

萬雪青信他。

連破陣和滅生符的事,他都沒告訴彆人,於是,她一喜:“那,那我說了?”

他側首望她,她撐著胳膊,向他傾身。

天際雲層堆疊,地上燈籠的光輝,照亮夜色,微弱的亮光,勾出他們側影,世界是嘈雜的,這兒卻分外寧靜。

屈瑾緩緩眯起眼。

所以,他是特殊的吧?

這一刻,不知道是不是酒精作祟,他忍不住的,朝她的方向,彎了彎腰。

便聽她問:“你喜歡什麼樣的姑娘啊?”

屈瑾:“……”

他猛地回過頭,喉嚨一動,帶著心虛,說:“怎麼突然,說這個。”

萬雪青:“你不會喜歡薛寧吧?”

屈瑾:“……”

他磨牙:“我沒有。”

萬雪青卻從他那一瞬的沉默裡,品出點什麼,說:“你沒有,那為什麼每次我和薛寧在一塊,你眼神怪怪的。”

屈瑾:“……”

萬雪青繼續:“這麼看,宗門大比也好,踩我鞋子也罷,一樁樁一件件,你都在吸引薛寧的注意?”

從沒有哪一刻,屈瑾這麼希望萬雪青閉嘴。

萬雪青冷笑:“我勸你放棄的好。”

屈瑾勉強提了提唇角。

他倒想放棄。

這時候,沉壓大半天的雲,被撕開口子,一片片雪從天上飄灑而下,轉瞬變成鵝毛大雪。

萬雪青還不習慣這麼明顯地說話,喉嚨繃著一根弦,她壓著聲音,歡呼了聲,手心接雪花。

她無意識彎起嘴角。

屈瑾忽的說:“你看,你還是會笑的。”

萬雪青這才反應過來。

是啊,原來她會笑。

她揉揉臉頰,把雪白的臉頰,擦出嫩嫩的粉紅,她突的對屈瑾揚起唇角:“怎麼樣,好看嗎?”

屈瑾眼瞼一動,他捂著嘴巴,看向彆處。

萬雪青到他麵前,追他的視線,問:“到底好不好看啊。”

屈瑾:“……好。”

萬雪青嫌棄:“你之前說難看,屈瑾,你真善變。”

屈瑾:“……”

他不是善變,他是瘋了,他竟覺得一個男的,可愛?

她有未結契的道侶呢,他在想什麼。

屈瑾隻覺剪不斷,理還亂。

他不說話,萬雪青兀自去抓雪片玩,指頭指節凍得紅紅的,也沒發覺。

屈瑾口中呼出霧氣,說:“彆抓了,這是荒境的雪,會凍傷的。”

萬雪青意猶未儘:“你不喜歡雪嗎?”

屈瑾低笑了聲:“我喜歡。”

他把玩著手裡青釉酒壺,“但我討厭冷天。”

萬雪青看著他。

相比她套上厚重的披風,屈瑾還是那身藏藍道袍,若不是他眉梢結了小小的冰粒,萬雪青甚至以為,他對淩城的嚴寒沒感覺。

她問:“為什麼呀?”

屈瑾想了想。

寒冷的天氣,總會伴隨著雪,冷會讓他想起屈家五百口人的死,可是雪……

他一笑:“可能在雪天,遇到過一個有趣的人吧。”

而他至今不知道去哪裡找她,也不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萬雪青也低頭,抿唇一笑。

她也曾在一個雪天,遇到一個肯給她衣服穿的人。

酒喝完了,他們下了屋頂,一前一後,走在空曠的甬道裡。

這時,身後屈瑾弄了下她披風的兜帽。

萬雪青:“做什麼?”

屈瑾:“冷,這個給我穿吧。”

萬雪青:“不行!”

她連忙扯回自己衣服,屈瑾卻去抓她的衣襟,她顧忌著附近有人,隻拿那雙鹿兒眼瞪他。

可越瞪,屈瑾心頭越軟,也越火熱。

甚至,他有一種告訴她的衝動,不管結果如何,但他就是想……

突然,不遠處傳來一聲:“元華哥哥!”

一人抬眼,隻看一個少女站在樓下,遠遠望著他們。

不是薛寧又是誰?

刹那,屈瑾透心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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