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側過頭,看了屈瑾一眼,轉回頭。
不一會兒,屈瑾也往她這邊扭了下脖子,目光微動。
或許,他們這輩子都不會知道,這個時候,他們早已看向彼此。
...
此行,折損了一名混境修士,領隊安慰大家:“很好了,才一名,以前都是三名起步……”
說著,她抹了下眼淚。
不過,也不是毫無收獲,或者應該說,重大收獲。
屠山會駕馭魔霧,它顯然是一頭被魔修馴化過的妖魔,那麼那些失蹤的魔修,很可能藏在荒境裡。
此事不得不警惕,王墨知道後,立即將這個消息,傳達給各大世家,這是後話。
眼下,剛和屠山交過手,明日,淩城所有修士休息一日。
夜裡,樓下混境們歡聲笑語,杯盞交錯,樓上,萬雪青躺在被窩裡,輾轉難眠。
這段時間,她很殺得起勁,往往筋疲力竭,一躺在床上就睡著,這樣大腦也沒空想彆的。
直到今天,她和屈瑾經曆了那場戰鬥。
其實,自從來到淩城,他們好久沒說話了。
她睡不著,乾脆起身穿戴好衣服,推開門,準備去樓下,請教對她有所關照的混境修煉的問題。
她邁出的腳步,踩到老舊的木階梯,“吱嘎”一聲,樓下,正好也有人上來。
在樓梯的拐角,他身影頎長高大,像是蟄伏在暗處的野獸,唯一雙光澤波動的眼,得以窺見一一。
他也停下來了。
萬雪青收回腳步,屈瑾繼續上走。
樓梯窄,他兩三步,就到她身邊,本是越過她去,又是一停,接著,萬雪青手裡被塞了一樣東西。
是一個放著青釉酒壺和一個杯子的托盤。
她這一愣神,屈瑾已走去廊道。
鬼使神差般,她張嘴,道:“屈瑾。”
他們針鋒相對那麼久,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找他。
稍傾,夜幕之下,兩人一左一右,坐在屋頂。
中間隔了兩三步遠。
萬雪青給自己倒了一小杯酒,她一隻手圈著杯子,把酒壺放在一人中間,屈瑾將酒壺撈過去:“還喝麼?”
萬雪青:“不喝了吧。”
屈瑾提起酒壺,昂著脖頸,用嘴接壺嘴。
清澈的酒水,順著他的下唇,撫過修長脖頸,在滑動的喉結處,打了個轉,再滴落在他前襟。
不知為何,萬雪青看得咽了咽喉嚨。
這酒好像很好喝。
隻是屈瑾低頭,抹了把下頜,斜睨她:“放心,這壺酒給你前,我沒這麼喝。”
萬雪青:“……”
她轉回視線,將這一小杯酒,送進嘴裡。
剛進口,是一股新奇的鮮香,緊接著,一股灼辣,從喉嚨燙到胃,然後立刻反過來,直衝天靈蓋。
她忍住皺眉的衝動。
騙人,不好喝。
這杯酒,反而讓她喉頭,像卡著什麼東西,不說些什麼,就不痛快。
於是,她粗聲粗氣,問:“你為什麼也要過來?”
如果這是贖罪,為她對西陽城眾生產生過的邪念,屈瑾完全可以不用來。
倒像他不信她,跟過來督查,不過這麼吃力不討好的事,督查也不是這麼做的吧。
隻看旁邊那男人盤著腿,望著天際沉沉的雲,形散意懶,說:“不是說了嗎,我也想立功。”
萬雪青:“……”
她就不該開這個口。
屈瑾又說:“你呢,立功的感覺如何?”
是了,他們一行遇到屠山,獲得屠山的重要訊息,想必沒多久後,整個雲鶴書院就會知道了。
能在這種戰場上存活的天境,本就屈指可數,她和屈瑾,前途無量。
這是萬雪青最需要的立功。
從離開雲鶴書院,她來到一個新的世界,打鬥不再是書院式“切磋”點到為止,是生與死的博弈,一個愣神,一個猶豫,足以丟命。
這才是修真界。
他們必須麵對的殘酷。
長久以來的累積,到了頂點,她心中盈滿了什麼,必須開口,一字一句的,將它們說出來。
這一回,不再是獨白,有了一個聽客。
她慢吞吞的:“有點害怕,又有點後悔。”
“害怕再遇到屠山,害怕再有人死,後悔為什麼要過來,後悔為什麼自己無法救人……”
屈瑾緊緊盯著她。
萬雪青:“怎麼?”
屈瑾:“這不會是你這輩子,說過最長的話了吧?”
萬雪青:“……”
她嘴唇動了動,又動了動,終於忍不住:“我不能說話嗎?”
屈瑾:“我以為,你討厭彆人和你說話。”
萬雪青:“當然討厭啊,你們和我說話,我隻能在心裡想,好沒意思。”
屈瑾拍了下大腿,朗聲笑起來。
很早之前,他就察覺萬雪青的冷麵下,有另一副性情,這也是他覺得她裝的緣故。
卻不曾想,揭開那道麵紗,她看起來,有點……
嗯,呆呆的。
萬雪青斜他:“笑什麼笑。”
他問:“那你為何不說話呢?”
想了一會兒,她坐過去一點,更靠近他,不答反問:“那我以後,能和你說話嗎?”
望著她漂亮的雙眸,屈瑾笑聲忽的一頓,他目光遊離:“也不是不行。”
萬雪青繼續湊來,追問:“到底可不可以啊?”
屈瑾:“咳,可以。”
萬雪青:“你不會泄露給彆人吧?”
屈瑾認真起來:“不會。”
萬雪青信他。
連破陣和滅生符的事,他都沒告訴彆人,於是,她一喜:“那,那我說了?”
他側首望她,她撐著胳膊,向他傾身。
天際雲層堆疊,地上燈籠的光輝,照亮夜色,微弱的亮光,勾出他們側影,世界是嘈雜的,這兒卻分外寧靜。
屈瑾緩緩眯起眼。
所以,他是特殊的吧?
這一刻,不知道是不是酒精作祟,他忍不住的,朝她的方向,彎了彎腰。
便聽她問:“你喜歡什麼樣的姑娘啊?”
屈瑾:“……”
他猛地回過頭,喉嚨一動,帶著心虛,說:“怎麼突然,說這個。”
萬雪青:“你不會喜歡薛寧吧?”
屈瑾:“……”
他磨牙:“我沒有。”
萬雪青卻從他那一瞬的沉默裡,品出點什麼,說:“你沒有,那為什麼每次我和薛寧在一塊,你眼神怪怪的。”
屈瑾:“……”
萬雪青繼續:“這麼看,宗門大比也好,踩我鞋子也罷,一樁樁一件件,你都在吸引薛寧的注意?”
從沒有哪一刻,屈瑾這麼希望萬雪青閉嘴。
萬雪青冷笑:“我勸你放棄的好。”
屈瑾勉強提了提唇角。
他倒想放棄。
這時候,沉壓大半天的雲,被撕開口子,一片片雪從天上飄灑而下,轉瞬變成鵝毛大雪。
萬雪青還不習慣這麼明顯地說話,喉嚨繃著一根弦,她壓著聲音,歡呼了聲,手心接雪花。
她無意識彎起嘴角。
屈瑾忽的說:“你看,你還是會笑的。”
萬雪青這才反應過來。
是啊,原來她會笑。
她揉揉臉頰,把雪白的臉頰,擦出嫩嫩的粉紅,她突的對屈瑾揚起唇角:“怎麼樣,好看嗎?”
屈瑾眼瞼一動,他捂著嘴巴,看向彆處。
萬雪青到他麵前,追他的視線,問:“到底好不好看啊。”
屈瑾:“……好。”
萬雪青嫌棄:“你之前說難看,屈瑾,你真善變。”
屈瑾:“……”
他不是善變,他是瘋了,他竟覺得一個男的,可愛?
她有未結契的道侶呢,他在想什麼。
屈瑾隻覺剪不斷,理還亂。
他不說話,萬雪青兀自去抓雪片玩,指頭指節凍得紅紅的,也沒發覺。
屈瑾口中呼出霧氣,說:“彆抓了,這是荒境的雪,會凍傷的。”
萬雪青意猶未儘:“你不喜歡雪嗎?”
屈瑾低笑了聲:“我喜歡。”
他把玩著手裡青釉酒壺,“但我討厭冷天。”
萬雪青看著他。
相比她套上厚重的披風,屈瑾還是那身藏藍道袍,若不是他眉梢結了小小的冰粒,萬雪青甚至以為,他對淩城的嚴寒沒感覺。
她問:“為什麼呀?”
屈瑾想了想。
寒冷的天氣,總會伴隨著雪,冷會讓他想起屈家五百口人的死,可是雪……
他一笑:“可能在雪天,遇到過一個有趣的人吧。”
而他至今不知道去哪裡找她,也不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萬雪青也低頭,抿唇一笑。
她也曾在一個雪天,遇到一個肯給她衣服穿的人。
酒喝完了,他們下了屋頂,一前一後,走在空曠的甬道裡。
這時,身後屈瑾弄了下她披風的兜帽。
萬雪青:“做什麼?”
屈瑾:“冷,這個給我穿吧。”
萬雪青:“不行!”
她連忙扯回自己衣服,屈瑾卻去抓她的衣襟,她顧忌著附近有人,隻拿那雙鹿兒眼瞪他。
可越瞪,屈瑾心頭越軟,也越火熱。
甚至,他有一種告訴她的衝動,不管結果如何,但他就是想……
突然,不遠處傳來一聲:“元華哥哥!”
一人抬眼,隻看一個少女站在樓下,遠遠望著他們。
不是薛寧又是誰?
刹那,屈瑾透心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