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攬月揉眼睛,少年哭得鼻頭紅紅的,“可我剛剛,竟還在妒忌大哥得到主子的關照,我真的,太壞了。”
逐水拍拍攬月的肩膀,沒再說什麼。
到了子時二刻,追風的傷勢,才被處理好,直等到他無性命之虞,陰雪青才去換衣裳,洗漱。
這場祭祀,算是毀了,而她作為巫女,身負責任。
陰琅歎息:“看此情況,是你的木儡在火爐裡掙紮,傀線纏繞,打擊到爐壁,才會引發爆炸。”
究其原因,傀狼失控。
陰雪青鐵青著臉,冷聲道:“不可能,我沒給它開靈。”
陰琅:“這個我們都知曉,所以,我看這次,族老也不覺得是木儡的問題。”
那就隻有一個問題。
祖先發怒了。
族老認為,陰雪青作為巫女,有些行為,讓祖先不滿意,才會在第七日最後的祭祀上,讓火爐爆炸,引起這麼大轟動。
要平息祖先的怒火,陰雪青首先要自省,檢討她的過失。
按照陰家家規,子弟犯大錯,要關進搖光塔中,足足七日,隻吃清水米湯,再抄寫七七四十九遍陰陽經,燒給祖先。
如此,方可回到陰家。
按照規定,陰雪青明日辰時開始,就要進搖光塔。
攬月知道後,憤憤不平:“憑什麼讓主子受這種罪,我願意代主子受罪!”
陰琅道:“冷靜,這是家規。”
不過,因陰雪青是難得的天才,符合特例,進搖光塔時,可以帶一個傀伴,讓傀伴代替主子受肉身之苦。
她隻需要抄經。
攬月忙說:“我要去!”
陰琅說:“不可,陪同的傀伴,不能有任何傷口,全須全尾。”
陰琅和攬月,看向逐水,隻有他,符合這個標準。
恰這時,陰雪青收拾好要去搖光塔的東西,走了過來,逐水單膝跪下,道:“我願隨主子去搖光塔。”
陰雪青皺眉,方要拒絕,此事是她引起的,她不想牽連任何傀伴,然陰琅已替她應下:“好,此子心誠也。”
攬月羨慕地看著逐水。
去搖光塔之前,陰雪青和逐水,又去探望追風。
追風趴在床上,沒穿上衣,後背纏著白綢,勾出少年結實的線條,陰雪青待了會兒,方要走之時,突的發覺,他眉頭微動。
她腳步一頓。
外頭,晨光罅開一道縫隙,金燦燦的光澤,通過窗格子,落在追風的眉眼,幾分易碎。
他終於睜開眼睛,好一會兒,才看清麵前專注看著他的少女。
他回過神,下意識想起來,張口:“主子……”
聲音沙啞無比。
陰雪青蹲身,視線與他平齊,她按住他的肩頭,不讓他起來,認真對他說:“你好好養傷。”
追風凝望她,目光十分眷戀。
陰雪青觀察著她。
她怎麼才發現,他有這樣明亮、忠實的目光,
若說攬月是乖巧可愛的小狗兒,追風就像沉穩健壯的……雄狼。
她彎了下唇角:“快點好起來,我等你帶我去山裡玩。”
陰元征的邀約,她視而不見,卻叫他帶她去山裡玩。
追風緊緊盯著陰雪青,道:“是。”
一旁,逐水垂著眼睛,沉默不語。
追風累極了,又暈睡過去。
等他再度清醒,已是兩日後,攬月攪動藥湯,吹吹兩口氣,送到追風嘴裡,追風喝著苦藥,心中卻甜滋滋的。
隻是等了半日,也沒見陰雪青來瞧他。
他不由問攬月:“主子呢?”
攬月心裡賭氣,硬是捱到追風問,才肯說:“主子去搖光塔過苦日子了。”
知曉首末後,追風愣了愣,不由心疼起陰雪青,說:“但願主子在搖光塔一切都好,也辛苦二弟了。”
攬月:“不過,二哥跟著主子去搖光塔,我倒是不擔心,二哥真對主子無心,當時那般驚險,他都沒去救主子。”
追風斜他:“都這時候了,你還說什麼。”
攬月彎著眉眼一笑:“哎呀,有大哥你跟我爭就夠難了,我自是高興二哥不中意主子。”
追風想了想,其實也是。
還好逐水不喜歡主子,不然,放他和主子去搖光塔,他自己也會日思夜想。
...
搖光塔。
作為陰家處罰弟子的地方,搖光塔也在深山之中。
在他們進搖光塔之前,陰琅交代逐水許多事。
陰琅很不放心女兒,把陰雪青和逐水送進搖光塔時,還在外頭住了兩日,確定他們無恙,才去忙彆的事。
此時,陰雪青擱下筆。
她寫了大半日的經書,精神有些不濟,逐水的聲音,從一旁傳來:“主子,吃飯。”
放在陰雪青手邊的,是一碗盛得滿滿的粳米,三菜一湯,有葷有素,色香味俱全。
陰雪青吃了兩口,道:“撤下吧。”
逐水誠懇建議:“主子,這兩日,吃的都太少,多吃一點吧。”
逐水性子溫和,不到非常時候,不會乾涉陰雪青。
這幾日,陰雪青一想起那日傀狼失控,火爐爆炸,便心中沉沉,沒了泰半胃口。
兩日一共吃的東西,都沒有往日一頓的多。
但她實在食不下咽,揮揮手:“撤下。”
逐水不再相勸。
他跪下,低頭收走桌案。
過了一會兒,陰雪青發覺,紙張用完了,她揚聲:“逐水。”
沒有回應。
她站起身,一邊動著酸軟的脖頸,走到門口,卻正好,看到逐水盤腿,坐在門外走廊。
他手邊拿著一碗米湯,白慘慘的,幾乎不見兩粒米。
饒是如此,他也小口小口喝著,仿佛這是什麼人間美味。
陰雪青腳步頓住。
她突的才發現,逐水似乎瘦了些,腰板挺直,麵容更為清俊漂亮。
她有點不開心,叫他:“逐水。”
逐水抬眉。
陰雪青:“去拿米飯來。”
逐水一笑:“主子肯吃就好。”
搖光塔有無形儡,專門負責煮飯燒水,灶上一直有熱乎乎的飯菜,很快,逐水拿來新的飯菜,遞給陰雪青。
陰雪青道:“你吃。”
逐水一愣,長睫顫了顫:“主子,我不能吃。”
陰雪青:“這裡隻有你我,你可以吃。”
逐水:“老祖宗會生氣。”
陰雪青最知道火爐為何爆炸,隻是為瞞自己手作傀儡失控,不得不接受祖先發怒的猜測。
她眉眼一凝,道:“老祖宗再生氣,也不會不讓我吃飯。”
又強勢地要求:“吃。”
逐水道:“我一個人,不敢吃。”
知他實在守規矩,陰雪青說:“我同你一起。”
他們相對而坐,麵前案幾,放著冒著香味的飯菜。
陰雪青為讓逐水吃飯,意思意思,吃了兩口,直到這時,味覺被打開,她才發現,逐水拿的菜,全是她愛吃的。
不知不覺間,她吃完這頓飯。
逐水收拾碗筷,拿起那碗還沒喝完的米湯,仰頭喝了下去。
這個動作,露出修長的脖頸,喉結一動一動的。
莫名叫人想按住它。
陰雪青挪開視線,卻也有些奇怪,問:“吃完這些,你還餓?”
他搖搖頭:“主子,我飽了。”
陰雪青:“那以後米湯倒掉。”
區區一碗米湯,什麼滋味都沒有。
卻見逐水神色落寞,說:“小時候,連這樣一碗米湯,都喝不到。”
陰雪青不由記起,她第一次出山,看到路邊的人。
他們很瘦,灰頭土臉。
其實,她不懂什麼是乞討,隻知道,陰琅看著那些人,麵帶愁色,將簾布拉上。
救不了,不如不看。
逐水他們三人,剛來陰家時,也是那模樣。
她不由好奇,他們過去過的是什麼生活,為何連一碗米湯,都如此珍惜。
可是,迎著她的目光,逐水卻閉上嘴巴,他收拾完東西,道:“主子,我先退下了。”
陰雪青輕輕皺起眉。
夜裡,她忽的起身,腦海裡,浮現逐水喝米湯的畫麵。
她有點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