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手上拿著水彈弓,他神色認真,眯起一隻眼,朝遠處的樹,打出去。
“咻”的一聲,幾顆果子搖搖晃晃,掛滿水珠。
陰雪青拿著他做的水彈弓,自不甘落後,試著朝那棵樹打果子,能打中樹葉,但沒他那樣的準頭。
作為傀伴,怎麼能比主子強。
如果是追風和攬月,就算能打中那果子,也會假裝打不中。
陰雪青晃晃水彈弓,突的,她拿水彈弓,對準逐水。
逐水:“主子?”
“咻”的一聲,一發水炮打到逐水臉上,撲了他一臉的水,逐水閉上眼睛,抬手抹掉。
陰雪青正覺他的名字,與此情此景有些契合,卻看他也抬起手,拿彈弓對準她。
陰雪青:“?”
下一瞬,她臉上也濕了。
陰雪青皺起眉,方要再用水彈弓打逐水,逐水卻開始跑,她追上去,每次都是差一點,就能打到逐水。
到最後,水用完了,她低頭裝水時,逐水回過頭,他拉開水彈弓,水流激濺到她手背,“啪”的一聲。
逐水笑道:“主子,你輸了。”
陰雪青:“……”
他竟然敢讓她輸。
他竟然敢。
被激起鬥誌,陰雪青又追上去,一時之間,山野裡,二人來回跑動、躲避,直到陰雪青力氣跟不上。
她也就打中他三回,而他也打中她三回,而且她明顯察覺,他沒太讓著自己,但也沒太認真。
不然就得打中她三十回。
末了,陰雪青喘了口氣,冷聲道:“逐水,我命令你停下來。”
逐水腳步一頓。
趁著他這猶豫,陰雪青猛地撲過去,把他壓倒在草地之上。
她拿著彈弓抵住他脖頸:“抓到你了。”
夕陽西下,逐水容顏漂亮,目光溫和,麵上還帶著幾滴水珠,顯得眉眼濕潤,很新。
他任由她坐在他腰上,他伸手摘掉她鬢角一片葉子,似有些無奈,搖搖頭,音調柔軟而沉沉:“主子,是我輸了。”
刹那,陰雪青不由心中微動。
這種感覺,很微妙。
比做出令自己滿意、心動的傀儡,還要叫她歡欣。
她從未有過這種感覺。
夜裡,陰雪青躺在床上,她翻個身,抱著被子,吐出口氣。
她還想再玩一次。
而另一頭,搖光塔內,逐水的房間,就在陰雪青房間隔壁。
陰雪青房中昏暗一片,他房間裡,點著微弱的燭火。
昏黃燈光下,白日少年溫和漂亮的臉上,蒙上一層神秘的麵紗,鼻梁眼睫的陰影,加深這種詭異。
他正低著頭,認真處理手上的東西。
這種葉子,是這滿山上,最為常見的葉子,但它是最特殊的。
它沾染過陰雪青鬢角。
逐水用傀術,製成一個小小的傀盒,能保持住葉子的新鮮,未來長達三年五年,這片葉子都不會乾枯。
做完這些,他打開自己枕邊一個兩巴掌寬的箱子。
箱子裡頭,箱子不大不小,混在行李中,一點都不醒目,但這也是個傀盒,旁人若要強行打開,隻會讓裡麵的東西灰飛煙滅。
隻見箱子裡,放滿密密麻麻的小東西。
有荷包,有手帕,有一小撮漆黑的長發……
還有一支筆杆上雕刻花鳥紋的筆,筆杆有些舊了,毛卻很嶄新,看起來,是剛換下來不久。
逐水將葉子,與它們放到一處,他低著頭,神色莫辨,修長白皙的指尖,一一掠過這些小東西。
他微微一笑。
...
接下來幾日,陰雪青好好在山裡“野”了一把。
這是她自出生後,第一次不去想傀儡,山上原來有這麼多好玩的地方。
逐水還給她紮了一架秋千,可以站在上麵,一蕩出去,腳底下,則是萬丈深淵。
陰雪青倒不怕摔下去,她隻覺得新奇又刺激。
眨眼間,到了第六日早上。
逐水若往常那般,送來早飯,便退下。
陰雪青覺得有點奇怪,這段日子,他們同吃同住,他突的離去,她有些不慣。
不過,她也沒有要留人的意思。
獨自用完早飯,她沒等來逐水,著傀儡端走剩飯剩菜,先去搖光塔內部,看過木儡抄寫的陰陽經,沒什麼問題。
她沒什麼事做,坐在桌前,神思飛遠。
逐水到底去哪了?
她雖是主子,卻從未要求傀伴事事都要和自己報備。
不過,追風和攬月,如果有事離開自己,都會和她說,自然,她也不甚在乎,所以,逐水從沒跟她報備過,她也是這時候才想起來的。
陰雪青咬咬嘴唇。
她推開大門,回到留宿區,在逐水房間門口停下。
傀伴的一切屬於主子,主子可以隨意進出傀伴房間。
逐水的房中,很簡潔乾淨,像沒人住的模樣,除了桌案上一摞書,床上枕巾,竟沒什麼旁的氣息。
想想也是,他是個愛乾淨的。
陰雪青打量四周,走到桌案旁,隨手翻開他的那摞書。
上麵記著傀儡術的要義,從最簡單的傀線,到作儡,一本本書,筆跡從稚嫩到成熟,還常有注釋。
陰雪青本不打算多看,但總覺得熟悉,直到看到一句注釋:主子提,此等傀儡需防止傀線交錯。
對了,這些話是她說過的。
他將自己說過的話,一一記錄成冊?
陰雪青翻著書籍,心想,平時看不出來,其實,逐水對待傀儡術,對待她,認真到一個境界。
她彎起唇角。
那總被追風和攬月吸引的目光,終於,落在寂寂無名的逐水身上。
離開逐水的房間,陰雪青更想知道他在哪兒。
她記起之前,他們玩水的地方,沿著之前開辟的小路走去。
隱約聽到水聲,陰雪青放慢呼吸,越過麵前的大石頭,隻看不遠處,逐水站在較深的水段,他光.裸著上身,露出一塊塊腹肌,那身皮膚,白皙又好看。
他側著頭,濕發放在肩頭,兩隻手交替揉搓頭發。
是在洗澡。
陰雪青腳步一頓。
饒是自己再冷情冷性,也知道,這時候闖進去不合適。
她方要後退,隻聽逐水聲音一沉:“誰?”
轉眼間,幾根傀線操縱著刀片,封住陰雪青的退路,她不得不往前走出一步。
逐水抓著他慣常穿的玄衣,半披在身上,發覺是她,他一愣,白皙的麵上,浮上一抹不明顯的薄紅:“主子。”
他背過身,低下頭,趕緊穿戴衣裳。
陰雪青沒有說話,也背過身。
沉默中,隻聽得窸窸窣窣的聲音。
她想,他也知羞的。
那種微妙的感覺,又浮上她心頭。
...
第七日。
子時,陰雪青可以離開搖光塔。
族老、陰琅和陰家上下許多人,都前來接她出去。
包括追風和攬月。
到底不再是常人,追風已經能起身了,隻是得坐在輪椅上,傷筋動骨一百天,攬月還吊著傀支架,兩人見到陰雪青,神色激動。
陰雪青摸摸他們的頭。
陰元征瞪著這二人,仿佛恨不得將他們瞪出個洞來。
眾人圍著他們,聊著如何彌補今年的祭祀。
陰雪青時而傾聽,時而回應。
逐水在人群之外。
人群裡,她模樣漂亮秀美,卻十分遙遠,所有人愛她,慕她,不多一個,不少一個。
他緩緩抬起手,手指微微一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