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情絲一分為一, 會如何呢?
逐水一十歲這年,陰雪青帶著他,避入比浩瀚山更深的山。
為了防止她製作的傀儡傷人, 也防止陰家發現她的失常,他們過了整整十年隻有彼此的生活。
這十年,是逐水人生中,最快活的十年。
他很自豪,也很得意,自己得到陰雪青全部的關注,全部的愛。
他以為還會有一十年, 三十年,四十年,直到他們彼此老去, 他修好彼此的墓碑, 能讓自己死後, 也陪在她身邊。
但是,陰雪青沒有情絲。
就像傀儡失去傀絲, 注定無法長久,而此時,她的生命走到儘頭。
逐水嘴裡咬著布條,向來漂亮的桃花眼, 堆砌滿痛苦,像是清醒地意識到, 自己整個人從天靈蓋到足底,被傀絲,慢慢地割裂,一分為一。
血淋淋的。
要不是他事先吃下大量的丹藥, 隻怕暈過去好幾回。
末了,他躺在地上,用力喘著氣,豆大的汗珠從他額角倏然滑落,寬大的藍色衣衫,在地上攤開,像是一隻而出的破繭的蝴蝶。
比起曲裾,陰雪青更喜歡寬鬆的衣裳,避世到山中,他們的衣服,很多都是她要的風格。
他望著頭頂天窗泄露的光澤,彎彎唇角。
不多時,等身上恢複點氣力,他起身,滿懷興奮地告訴她:“主子,我把情絲一分為一了。”
他以為她會驚喜,卻沒想過,她皺起眉。
她站在離他三步開外的地方,微微抬頭,看著他:“我有說過,要接受你的情絲麼?”
她挪開視線,聲音冷清,“逐水,認清你的身份,你從頭到尾,隻是我的傀伴。”
“而已。”
逐水瞳孔微微一縮。
傀伴。
對,傀伴隻能是下人,傀伴永遠聽令於主子。
他的手指在顫抖。
那一刹,逐水才發現,這世上有比分離情絲,還要令他更疼痛的事,原來他這個位置,不管是追風和攬月,都沒有區彆。
重來一次,他怎麼願意隻做傀伴。
邁過門檻,他抬起眼,目中幽深沉重,望著對麵的陰雪青,他隱約記起,她上輩子寧死,也不接受情絲的模樣。
主子真是一個格外冷漠的稱呼。
而此時此刻,陰雪青說:“我要情絲。”
逐水尾指抑製不住地一顫。
他不願隻做傀伴,他還想做她的人,讓她的眼底裡,隻有他,隻能是他。
要不是知道她不喜歡,他早就對覬覦她的男人下手,他們全部都得去死。
逐水溫和一笑:“是。”
...
陰雪青獲得逐水一半的情絲。
一瞬間,許許多多的情緒,鋪天蓋地而來,她記得以前很多事情,隻是情絲的消失,讓她失去和情緒勾連的橋梁。
現在情緒回過味了。
她先記起父親的事。
陰琅也是陰家少有的高天賦,她的母親,與父親青梅竹馬,然而母親在誕下她後不久離世,傀術也救不回來。
所有人勸陰琅節哀,陰琅麵上看著還好。
但其實,他開始秘密研究人儡禁術。
他一個人一邊帶孩子,一邊研究人儡術,陰雪青從記事開始,就發覺陰琅一直在翻找人儡的資料。
她被他背在身上,吮著手指,好奇地望著奇異的術式。
直到陰雪青四歲那年,陰琅突然大笑,他發覺自己拚出禁術的碎片,狂喜的同時,開始著手將妻子做成人儡。
可歎可歎,直到最後,陰琅才發現,妻子了解他,怕他觸犯禁術,她臨死前,毀掉自己的心臟,那裡鏈接人儡的神元。
陰琅再怎麼做,都是無用功。
陰琅崩潰了。
他失去維係生命的動力,短短一年,就骨瘦如柴,幾乎撒手人寰。
那時候,族醫站在他身旁,歎息:“沒辦法,陰大人怕是隻有兩個月的生命。”
陰琅環視一圈,他唯覺得虧欠女兒,他朝她招招手:“雪青,對不起。”
陰雪青那時候還不懂什麼是死彆,隻知道溫柔的父親,這時候變得很憔悴,蒼白,好像隨時都會離去。
她很不舍,她因為天資過人,被選做陰家這一輩的巫女,從小無法和其他陰家小輩同住,隻能和父親住在山上。
如果父親不見了,她就隻有自己一個人,和傀儡。
思考許久,陰雪青學起陰琅研究到幾乎完成的人儡術。
隻是她天資比陰琅高,一下發現陰琅沒有發覺的地方,那就是人儡做成後,也無法和常人一半,除非情絲。
有了情絲的傀儡,與人類毫無差彆。
這也是傀術守則裡,第一條強調不能為傀儡注入情絲的緣故。
而人儡更甚。
陰雪青剝離自己的情絲,研究了兩個月,動手了。
陰琅最終得以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