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秦昭在城間漫步。
除開迎向曆史的忐忑心情,新鮮感過後,她已然興致缺缺。
腳下雖是魏國都城,由於社會生產力發展水平的限製,加上看夠了現代社會的繁榮景象,帶給秦昭的體感最後隻餘古樸一詞。
秦昭甚至覺得大梁的生氣算不上足,城池內少見聲色歡笑,麻衣粗布的來往者多是步履匆匆,閒適與怡然唯有在車馬相隨的權貴世家身上能見到。
或許是她要求太高了。
身在戰國,活著就已不易,幸福更像是奢求。
尾隨帶著大陶罐取水的人找到城中水源後,秦昭又逆推拿著糧與菜的婦人行進路線,在住處不遠的地方尋見一個小小的市集。
原本秦昭想去城中富庶區踩點。思及目前語言不通,怕碰上意外節外生枝,她也熄了再多逛逛的心思。
腦中差不多把住處周圍的地圖填補完善,在這一片地界,秦昭估計是不可能迷路了。
出行的目的已達成大半,唯一可惜的是,秦昭並沒找到能給孫臏補充營養的東西。
這處早市或許因為位置偏僻,加上錯過時間,秦昭發現裡麵大多是蔬菜,賣相已不太新鮮。肉食幾乎沒有,連禽蛋的影子都看不到。
秦昭忽然意識到,儘快學會魏語去更繁華的地方,才能采買到一些普通人並不需求的東西。
事已做完,又不想早些回去,秦昭找了條離主道不遠的小道,往僻靜處散心。
視線所及,道路儘頭有一片盎然的綠色,在周遭土色的牆院中越顯清新與鮮活。
一天不到的時間,秦昭已經經曆太多。
她覺得去大樹下坐一坐,平複心情整理思緒是個不錯的選擇。
……
樹葉在微風中作響,細碎如夜間小雨入耳。天光照耀下,蔓出的枝椏投在黃泥夯築的圍牆上,化作走筆宣紙上的花枝。
虛實之間,思維放空,天地都靜了下來。
秦昭心中生出一種渴望,她想離這棵樹更近一點。
時光流轉,人事更迭,樹會一直在這裡,連接過去和未來。
圍牆並不高,秦昭左右環顧,發現這一塊人跡罕至,像是被廢棄了。她駐足,伸頭往院內搜索,內院和房舍空無一人。
思索片刻,秦昭又去敲門。灰塵從門沿簌簌飛下,將她嗆出好幾個噴嚏。她放心了,這裡確實早已無人居住。
秦昭回到圍牆邊,抬頭望向高大的樹。
她輕身一翻,調整身姿,而後站在牆頭伸出雙手做平衡,一步步慢慢向樹靠近。
這是棵桑樹,粗壯的枝乾已有不少年頭。其中一根直接搭在牆頭,攔住秦昭繼續前進。
秦昭笑了笑,伸手撥弄桑葉。不一會又伸出腳,試探枝乾的承受力。
發現這棵桑樹掛上自己完全綽綽有餘後,秦昭眼神微亮,伏下身子像隻貓般跳上枝乾。
桑樹晃了晃,溫柔地接住了她。
秦昭在枝椏間攀緣遊走,大腦久違地放空了。
她選了個最舒服的位置,靠著桑樹閉上眼。
眼皮好沉,好想在這睡一覺。
做完手術後秦昭一直都沒有休息好,醒來又舂米做朝食……靠上樹乾的一瞬間,沉積的疲累如海潮般卷來。
如果可以的話,她真的很想在這閉上眼休憩片刻。
戰國好難,人間好難。
想回家,還能回去嗎?
不是鋼鐵做的女孩子,隻敢在獨處時流露自己的軟弱。
不是生來堅強,隻是賜予你生命的人懷著愛意、忍受苦難帶你降世,它不是能隨意放棄的東西。
不能睡。
出來太久的話,先生會擔心吧。
秦昭掙紮著從安逸鄉裡脫離,伸伸懶腰準備下樹回去。
抬頭瞬間,她發現不遠處落著一個鳥窩。
鳥窩。
鳥蛋。
蛋白質!
秦昭的疲憊一掃而光,虛幻的煎蛋香味開始在唇齒間浮現,令她無比心動。
對比昨晚的豆羹和今早的煎粑,就算不加鹽,也是美味了。
被口腹之欲裹挾,秦昭急切又小心地上攀,扒著枝乾爬了一小段。
平穩身體,桑樹的晃動幅度漸漸下降。她屏息抬頭伸長脖子,草築的巢裡臥著三枚小小的卵。
一個給先生,一個給自己,剩下一個留給鳥媽媽吧。
上天有好生之德,絕戶的事情不能做。
秦昭伸手,從巢裡撿選鳥蛋。
小小的卵雖不能裹腹,卻是很好的安慰劑。至少秦昭的心中的苦悶憂鬱,在此被治愈了大半。
——一切會好起來的。
風乍起,桑樹枝乾大幅地搖晃。
一時不慎,秦昭重心沒落穩,從枝乾上滑下。
手指拽到鳥窩,將它從樹枝上扯了下來。
下意識地,秦昭將鳥巢護在胸前,三枚鳥蛋沒有飛出去。
太好了。
失重,墜地。
她閉上眼,等待著地的疼痛來臨。
*
秦昭在牆邊還沒冒頭時,青年就發現了她的身影。
起初,他以為她隻是路過,隱在暗處並未在意。
但不想,她竟像個頑皮孩童般在圍牆上行走,爬樹。
少女有著亂世裡罕見的平和、乾淨和天真。
青年不太想嗬斥她離開。
剝奪彆人的快樂是件殘忍的事,屋子早已廢棄多年,等的人又不知道在哪裡迷路……
他轉動著指尖的魯班鎖,看著少女在樹上假寐。
青年皺眉。
在這裡睡著可不好,他等的人可不是什麼純良之輩。
他輕步從暗影裡走出,靠近桑樹,準備以屋主的身份讓她離開。
她卻早早睜開眼。慌亂中,他隻能閃進她的視線盲區,在她背後的樹影裡,看著她起身……掏鳥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