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所裡所有人都沉浸在撥動小珠子的世界裡,反倒襯得他景監這個長官是個外人。
座下,鴻毅冷不丁衝著景監來了句話。
“對了,內吏,您的算盤和口訣就在您的公案上,請務必儘快背熟,學會使用算盤。”
“……”
景監遲疑著攤開算盤上放著的那卷竹簡,頓時被裡麵的幾幾上下進退弄得瞠目結舌。
他都快不認識這幾個字了。
“都停下!這都啥東西?誰整出來的?要翻天嗎?”
景監拍拍桌子,士子們掃了他一眼又低下了頭,算珠停了半息又開始撥動。
時代變了……他被噎到心中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
“內吏,我等並未玩鬨,此物乃是秦公乘所造,用以輔助我等核算賬目。”鴻毅拱手跟景監解釋,“請您看看這麵牆,您便知曉我等為何要如此用功了。”
景監隨著鴻毅的手,看到正對麵的空牆麵上,不知何時多了塊木板。
其上有句陰刻,且被施以黑墨:“若無珠算功,妄為內吏人。”
景監的呼吸都快停滯了。
然而鴻毅陰惻惻的話音並未放過他。
“內吏,您也不想,最後連自家的辦公處都沒資格進,是吧?”
是吧?
是個頭啊!
快窒息的景監幾乎要把那塊木板瞪穿。
秦昭,我雖說期待你來內吏處翻天覆地,可沒說讓你現在就改天換地啊——
國君哪,求您把這大神拿走,景監降不住她,我這這不夠她折騰!
*
人是種奇怪的生物。
若自己處於艱難困境掙紮,每時每刻都會難熬;但若見到彆人的慘痛境地,又會覺得日子還能再熬下去。
秦昭心理可沒變態到拿彆人的痛苦做消遣、當樂子。隻是士子們為新知識瘋魔癡狂的樣子,確實給了她一點詭異的成就感和滿足感。
光有算盤還不夠啊……下次再給他們來點財會知識拓寬吧?
就粗粗過過得幾冊竹簡來看,秦國的記賬不太完整係統——複式記賬法安排一下?借貸記賬、增減記賬、資金和現金收付記賬,或許都能用得上呢。
這樣一來,竹簡有點不夠用了,這種記錄載體終究不太方便,而且毛筆用起來要蘸墨,畫圖也不方便……
秦昭想起她的鉛筆,儘管節儉了又節儉,還是隻剩了最後那麼一小節。
造筆和紙,用來複印記賬的表格雕版印刷,看來都要提上日程了。
不多時,秦昭就把計劃安排,在腦海裡寫得老長老長,相應的造物法也被她翻找出來,彆在計劃書的相關處。
休息完畢,蹲在地上的秦昭掰斷順手撿來的枯樹枝,起身伸了個懶腰。
死去的枝椏已經沒有再煥發生機的可能,但它們能成為柴薪,成為長夜裡的引路火光。
木,是世上最溫柔的東西。
先生就是那團不滅的火。
桑冉就是世上最可靠的搭檔。
秦昭從角落裡走出來,準備去司空署去找桑冉。
他去幫她踩點了,探探秦王宮裡的工具豐匱程度和工匠水平。
剛走不遠,秦昭就被人拽拽住了衣服後領。
“誰呀?放開我,不然我喊侍衛了。”
“昭昭啊,不見之日幾何?故人相見不識……主殿相遇你也不正眼瞧我,鞅真是悲痛不已……”
久久不曾近距離聽聞的衛鞅真聲,此刻在身後響起,字裡行間都令秦昭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秦昭寒毛豎立,隻想拔腿快跑。碰見衛鞅會變得不幸,這一點她和景監絕對能談上話。
“跑什麼跑,鞅又不吃人。”
“你不吃人,但比吃人還可怕。”
“嘖,昭昭,你都能舌戰群士,獨當一麵令眾人拜服——您都封爵了,還會怕小小的衛鞅?”
陰陽怪氣又來了。
秦昭扭過頭,見人笑得親切和睦,便盯著衛鞅抿嘴不語。
“不逗你,昭昭,衛鞅有事要與你商討。”
“不要叫我昭昭,聽起來你馬上就要把我賣了!”
衛鞅哈哈大笑,但擒住秦昭衣領的手卻沒放開。
“不賣你,反而是鞅要求你——”
“鞅正在起草……文書,正好需要和昭昭討論些許農學上的東西。如果不放心,我們可以去國君那詳聊。”
他放開她,對著她正色相邀。
“昭昭,你的《齊民要術》,我很有興趣聽一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