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 景雲大部分人的想法,反而不像連漪所認為的那樣,會對始作俑者感到厭惡, 甚至是很有集體榮譽感的覺得自己被挑釁了。
事實上, 在眾人獲知的信息裡。
整個事件的始作俑者,已經全然沒有了連某的姓名。
從一個個小道消息裡, 真真假假的信息彙合在一起,就變成了景雲某不知名的孟姓學生代表,在解決校園霸淩時行為過激, 卻不為強權低頭。
據悉,孟某臨危不亂, 麵對諸多指責和壓力, 仍與校方據理力爭。
最終以一人之力, 成功使得校方被其卓越口才所打動, 竟真的破例修改原來的處理結果,且承認了他們的決策疏忽。
這是孟洱隨手抓住一個試圖發出鼓勵聲音的女孩,問出的全新版本。
她從對方所講述流傳廣泛的這個版本的故事裡,捕捉到了比較關鍵的信息,也就明白為什麼最後是自己替大號背了這口鍋。
因為連漪一開始的不配合、不提供信息,導致她在景雲這邊開會時,是以校外人士進行代稱的。
但幾次提及她為什麼能夠進入景雲, 甚至是進入玻璃花房,就不得不提到那張孟洱的學生卡。
參會的教師與學生會成員,起初的確相信真有這麼一個‘外校人員’以不正當方式,拿到孟洱的學生卡後,混入學校裡。
但隨著後來教導主任態度含糊不明的略過這事,連帶著這名外校人員的處置結果一並省略。
他這個態度, 一下就耐人尋味了起來。
顯而易見,教導主任是要保這名‘校外人員’的,而他的態度當然也是受到了上麵人的授意才會如此。
那麼一開始的‘孟洱學生卡丟失’的說辭,到底是真有這麼一回事,還是其實拿著學生卡進入學校,又進入玻璃花房的人,就是她本人。
大家隻能往自己喜聞樂見的方向去猜。
他們並不覺得孟洱做這件事情,是來自特招生對於另一階層學生的挑釁。
儘管校方明令禁止不許傳播網上那些視頻,更不準隨意發表言論,但私底下嘛,誰不是討論得熱火朝天?
大多數人的態度,既有著對孟洱敢挺身而出的勇氣的欽佩,畢竟哪怕做不到感同身受,也對那幾人的行為十分不屑和鄙夷。
什麼東西啊你就在這耀武揚威、囂張跋扈,這下還害得我們整個學校因為你出醜。
而隨著學校在短時間內,就發出兩則處理結果的通報,還相當戲劇化的有個大轉變,儘管他們對於之後發生的事情,幾乎沒掌握什麼信息。
但架不住他們會腦補啊。
結合此前對孟洱僅有的一些印象,一個敢於直麵學校權威且去質疑的形象,就這麼誕生了。
孟洱終於知道,為什麼他們會有這麼奇怪的表現,這些少年人生活在象牙塔之中,哪怕很大一部分因為家世的緣故,眼界會比一般人更開拓。
但仍然是被規則所約束著,再隨意輕狂,似乎都跳脫不出這方寸之間。
於是他們會對這種敢於直麵權威、質疑權威的存在,產生崇拜。
哪怕事實是,他們搞錯了對象。
直到會經過電腦室所在大樓的校車開走,孟洱忽然回神,她看了眼還站在自己身後,一言不發卻很有存在感的少年。
“你不上車嗎?”總不至於是想看她‘社死’的一個又一個尷尬的畫麵吧。
即使是孟洱,也有些招架不住這些少年人雀躍地衝過來就喊上一句你真的超酷之類的話。
“……”
徐嶧桐反應過來,不知道該說什麼。
因為他也是在孟洱出聲提醒後,才發覺自己一直漫無目的地跟著她。
自己的這種行為好像確實很奇怪,他低頭拿出手機啪嗒啪嗒敲了兩下,隨後便抿著嘴默默站在那兒。
【剛剛走神了……】
孟洱看了眼消息,麵無表情地收起手機,餘光瞥見少年似乎微紅的耳廓,她在心底冷哼一聲。
最好是真的。
…
…
何副校從裡間走出來時,心情是很複雜的。
她的確沒有想到連漪能做出這種事,倒不是出自反感的角度,相反,她很欣賞連漪能在不依靠家世的前提下,迫使景雲不得不改變自己的決定。
甚至最後還得和她說一聲謝謝,畢竟要不是連漪阻攔了那幾個男生,可能……采取的措施比較激烈。
但對於景雲接下來要澄清的公關,卻有著很大幫助。
你們罵我校第一份通報不近人情、黑暗、有內幕?沒關係,我們會說這是工作失誤。
反手再將事情過程以保護學生隱私為由,匿去涉事學生名字,隻告訴你們,雖然發生了這種痛心疾首令人深思的霸淩事件。
但好在,仍有學生正義地站出來,阻止了這場霸淩。
想到這裡,何副校暗歎了一聲,她是最不希望孟洱被牽扯進來的人。
當初以破格的條件將孟洱招進來,為的是讓她作為接下來景雲最優秀的尖子生,出戰之後的各種競賽。
景雲的確擁有很多優秀的好苗子,拔尖的不少,但隨著他們年歲漸長,精力不可避免要放在接手家中產業上,或是為邁上更好的平台做準備。
導致景雲在一些重要的競賽中,失去了不少競爭力,優秀的有,拔尖的卻在逐漸減少。
但這口看起來不黑甚至隱隱發著金光的鍋,她孟洱該背還是得背,補償當然會有。
不背,校方怎麼下得了台。
穩了穩心神,何副校看了眼那幾個學生家長及代處理的人員,與先前截然不同的態度,心下微嘲,但麵上不顯。
她走到連漪麵前,微微一頓,決定還是先和學生家長們溝通。
這位執教又任職幾十年的副校長,頭一回麵對個剛成年的少女,會生出一種很不想與之談話的感覺。
“各位學生家長,我校重新通報了最新的處理結果。”
何副校嚴肅道:“很抱歉沒有事先與幾位溝通,但這件事情,我校一直秉持著必須嚴肅審查、謹慎決策的態度。”
“需要告知諸位的是,最新的處理結果,將不會再有任何更改。也請你們放心,我校在做出該決定時,絕無受到任何外界的影響。”
“關於最新的處理結果,相信這位老師已經告知了你們。”她頓了頓,“請問你們對此,是否有異議?”
“沒有沒有。”
“做錯了事情就該負責任,他也成年了,得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我回去以後和他爸好好談談,一定讓他從中吸取教訓。”
“李董表示,尊重景雲校方的處置決定,並讓我為受到傷害的學生表達他的歉意。”
一群人和和氣氣,說話時目光不動聲色地直往連漪那兒瞟,時刻關注她的反應。
能有什麼異議?
從景雲退學固然很可惜,為什麼擠破腦袋都要把小孩送進來,為的不就是這份人脈資源嗎?
但眼下,這卻是最好的結果了。
何副校點點頭,看向連漪,“我校在經過多方詢證和調查後,認為此事你的作為固然激進,但行為本身是正向的,因學生家長們一致決定不追究……”
對上連漪漸漸勾起嘴角,露出那似嘲微嘲的笑眼。
她頓了頓,胸膛起伏的幅度微微大了些。
“我校認為,不能打擊學生維護正義的熱情,但希望每位學生都能在維護正義的同時,保護好自己。”
“因此,我校在與望海中學的校領導溝通過後,一致決定,不予追究責任,不予獎勵。”
連漪有些遺憾地哦了一聲,“我還以為做好人好事,起碼有個錦旗拿呢。”
“不過,你們既然決定好了,那就這樣吧,反正學校嘛,做的決定自然是相當公正、公平,絕不會讓任何一個弱勢群體委屈,更不會因為強權而更改。”
她微微一笑,“是吧?”
“……”
整間待客室陷入了無言的沉默之中。
貴婦人最先開口打圓場,笑容看不出半點傲氣與怨念,“是是,我們對這個結果很信服,犯錯就得認,得認。”
在一堆附和聲中,何副校道:“連漪,你父親的秘書托我們告知你,他要和你通話。”
“哦。”
連漪神色自然,淡聲道:“讓他先等著吧,這事不急。”
眾人臉色微僵,他們不說多溺愛自家小孩吧,那也是要星星絕不摘月亮,太陽曬著了都恨不得命令劉管家給關咯。
但即便如此,自己兒子真要敢是這個態度,他們怎麼都得照腦袋一巴掌下去。
多大能耐讓你爹媽等著?
偏偏連漪這個態度,又讓他們覺得實在正常,愈發覺得自己這腰彎得實在正確,要不是被無底線寵溺壞了,她能這樣?敢這樣?
於是紛紛掛上笑臉,隻求能讓這位豪門千金感受到如沐春風的友善。
連漪睨了他們一眼,懶懶散散道:“先把賠償算清楚,我再打給他。”
“賠償……”
大腹便便的男人小心翼翼陪著笑臉,“這就算了吧?哎這……說到底還是我家小孩做得不對,挨這頓打是他活該!”
“連小姐,李董是十分認同景雲校方處置結果的,所以賠償一事,我們當然是選擇不追究。”那名秘書微笑道。
他們不清楚那名女生和連漪是什麼關係,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連漪希望看到的態度。
一邊在心底畏懼著連漪的家世背景,一邊又對她鄙夷不屑。
不過是仗著父輩餘蔭胡作非為的二世祖,他們捧的,當然不可能是這麼個小丫頭片子,就算網上那些個人罵翻天了又怎麼樣,難不成還能給他們罵得公司倒閉不成?
心裡頭這麼想著,他們麵上表情半點挑不出錯。
何副校皺眉道:“既然幾位學生家長一致表態不追究不索賠,這件事就……”
“他們的表態,是他們表態。”
連漪眼眸微眯,嘴角笑意淡淡,“我說的是,你們的賠償呢?”
這下不僅是他們,連帶著一致被迫保持緘默的甄秋月與她父親,都驚詫地抬起眼。
“你們不會覺得我浪費時間在這裡聽你們叫了半天,隻是因為喜歡聽你們說話吧?”連漪嗤笑一聲,“現在我覺得自己受到了驚嚇,留下不小的心理陰影。”
“你們覺得,該不該賠償呢?”
她說完,才突然想起還有個甄秋月,微微偏過臉瞟了一眼。
“哦,還有她的精神損失費、名譽損失,你們現在就算,什麼時候算好打款,什麼時候走。”
這下,幾人快要連笑臉都維持不了。
何副校覺得有些不妥,皺了皺眉道:“連漪,既然現在事情也已經有了個結果……”
“何副校。”連漪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如果你剛才沒有說話,現在就更沒這個必要開口了,還是你替他們操心會拿不出錢賠?”
何副校沉默不言。
她並不覺得自己前後的做法有什麼問題,不阻攔幾位學生家長揪著甄父索要賠償,是因為他們需要一個宣泄的渠道,如果阻攔,隻會讓事態趨向更容易失控的情況。
而眼下事情已經臨近尾聲,開口勸說,自然是希望不要再生是非。
“不過呢,既然何副校都開口為你們說情了。”
連漪忽然揚起笑容,看向那幾人,“我最喜歡給彆人麵子,你們不想賠的,就不要賠了,沒事的話就先走吧。”
“不不不,賠償要的。”
“連小姐請您稍等片刻,我需要打個電話與李董確認賠償金額,您放心,很快就好。”
他們爭先恐後地表態,還抽空略帶嗔怪地看了一眼何副校,能給錢多好,給了錢,這事才算真的結束了,否則出了這個門,他們哪來的門路去討好這位大小姐。
連漪起身,一邊撥通連父的號碼,一邊朝何副校點頭道:“那就麻煩你幫我先把錢收著,有勞何副校了。”
她往待客室的裡間走去,隨手將門關上。
掩去了一屋子的嘈雜,還有那一張張神情各異的臉。
“喂?爸爸。”連漪彎起嘴角,語氣乖巧,“想我了嗎?”
“……”
連德成坐在自己辦公室裡,國字臉上的神色威嚴,叫人看不出他此刻內心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