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羽看他,語氣清淡:“我同學。”
“哦。”
黎裡問:“你弟弟?”
“一伯家的孩子。最近過來玩。”燕羽看他一眼,說,“燕聖雨,彆咬手指甲。”
燕聖雨不咬了,腦袋一歪:“幺爸幺媽都叫我小雨。”
燕羽沒接話,又遞了條肉乾給小狸貓。
黎裡看眼那小孩,挺乖巧的。但她不喜歡小孩子,從來沒興趣逗弄,不如瞧貓咪。
她說:“這貓讓人摸嗎?”
燕羽說:“不知道,沒摸過。”
黎裡也不想摸貓,隻蹲著看。那貓挺自在,趴在乾燥厚實的樹葉上,捧著肉條啃,舒服極了。
“給它起名字沒?”
燕羽搖頭。
“怎麼不起一個?”
燕羽說:“起了我就跟它有關係了。”
黎裡微愣,扭頭看他,他側臉一如既往的安靜,沒有一絲喜悅,也沒有一絲悲傷。
恰好秋風變強,猛地一吹,掀起地上落葉滾滾,也掀起他濃密的黑發。
黎裡一瞬迷了眼,卻見他側腦勺上一道新縫合的傷疤,長而嚇人。風起風落,一兩秒的功夫,那道暗紅色的新疤被頭發遮了去。
燕羽有所察覺,隻用餘光看她,便明白了。
黎裡低聲:“你爸爸打你了?”
燕羽:“沒有。”
黎裡沒做聲。
他扭頭看她:“真的沒有。不小心摔的。”
黎裡問:“哪兒摔的?”
“KTV。”
黎裡簡直了:“你?去KTV?當麥霸,還是練琴?”
燕羽也覺得這個地點和理由套在他身上挺荒唐違和的,無奈而好笑地彎了彎唇,說:“那就當我編的吧。”
他說這話時,朝她這邊扭了頭,黎裡也迎視過去。少年少女的目光清澈澈的,猝不及防地撞上。一刹那間,彼此都仿佛迎麵撲進了透明而澄澈的青空裡。
黎裡心一漏,腦子一片空白,怔了半刻,呐呐開口:“你——”
嘴巴出了聲,思緒卻仍沉在他清清的眼眸裡,全然跟不上。要問什麼都忘了,或許根本不知要問什麼。
餘音似還留在空中,燕羽臉色微變了變,定道:“不是。”
說完便扭頭去看那隻貓。
黎裡一愣,有些莫名。腦子轉了幾圈才意識到他在回答傳言性取向的問題,趕忙道:“我不是問這個——”
燕羽:“問不問都不是。”
黎裡默了兩秒:“我知道。”她低聲,“你說不說我都知道。”
燕羽一下沒講話了。稀薄陽光灑著,他耳朵有點兒紅。
黎裡說完那話,臉也些微發燙,蹲立不安,乾脆盤腿坐在滿地枯葉上。
厚厚的葉子在她身下發出清脆的碎裂聲,她撿起一片把玩。梧桐樹葉很大,比她手掌還大。
燕羽的手垂落地麵,也撈起一片樹葉,觸上去有乾燥枯脆的質感。他伸開一隻手掌,對比一下。在她手裡顯大的樹葉,在他手中卻顯小。
黎裡瞥見,又多看了眼他的手,蒼白的,瘦長的,輕盈的,像撥動心弦的風。
她低下了頭。
燕羽說:“你剛準備問我什麼?”
“哦。”黎裡回神,玩著手裡的枯葉,說,“想問你乾嘛去了,我以為你又轉學了。”
燕羽說:“以為我轉去哪兒?”
“我哪知道轉去哪兒?”黎裡低聲。
“瞎想。”他說,又多說了一句,“這幾天感冒了,所以沒去。”
“哥哥住院了!”燕聖雨忽然積極地說,“不是感冒呀,英語!槍槍!”
燕羽看了他一眼,小孩兒不講話了,乖乖吃零食。
黎裡沒聽懂什麼英語和槍槍,也想不出可以關聯的詞,隻說:“現在好了嗎?”
“好了。”
她想到什麼,蹙了眉。
“怎麼了?”
“你因為這些傳言……在奚音附……”她語氣裡掩飾著擔心。
燕羽一愣,明白了她意思,搖了下頭:“也沒你想的那麼慘。”
奚市是大城市,相對包容。有人接受,有人無感,有人討厭。而忌於他的成績和位置,哪怕討厭的也不敢當麵為難,隻背著他私下玩笑。除了那次……
黎裡見他不像撒謊,略鬆了口氣,道:“江州太小,很多人思想落後。不過我們江藝班上的同學都挺好的,至於高曉飛他們那幫垃圾……彆搭理。”
他嗯了聲,說:“你找我有事?”
黎裡一愣:“沒事啊。但,都是同學嘛。你消失那麼久,同學關心一下也正常。”
她手指輕撚葉柄,葉子旋轉起來。
“彆的同學不見得關心我。”
“有的。”黎裡瞎編,“可能有同學關心,但找不到你。”
燕羽不言,無意識學著她撚動指尖的葉柄。梧桐葉呼啦啦旋轉,像個小風車。
兩個小風車脆拉拉地旋著。
他意識到什麼,手指一停;餘光中,她的手也同時停住。
像是靜止了兩三秒,兩人同時鬆掉手中的葉子,任其墜落。
燕羽低頭揉眼睛:黎裡回眸望了眼藍水河。因近冬季,水位下降,聽不見水流聲,隻有北風拂動河岸高高的枯草。
風猛時,她又看見了他頭上的疤,仍是一瞬的光景。他頭發厚密,沒那麼容易窺見。
燕聖雨遞給他一袋軟糖,燕羽也換了蹲姿,盤腿坐到落葉上,幫小孩撕開包裝袋,遞回給他,說:“你是不是吃太多糖了?”
燕聖雨咧嘴笑,討好地摟了下他的手臂。燕羽不喜歡他這樣,擋開他親昵的接觸。小孩也不介意,一屁股坐在地上,開始吃軟糖。
黎裡說:“我家那個要有這麼乖,我也不至於那麼討厭他。”
燕羽回頭:“你有弟弟?”
“我叔叔帶過來的。”這“叔叔”意思不明,她加了個解釋:“後爸。你見過。”
燕羽明白了:“理發店那個。”
黎裡又撿起一片樹葉,折斷一個角,說:“以前,他打過我。我當時就打回去了。雖然沒打贏,但那之後他就不敢打我了。隻敢耍嘴皮子。”
燕羽默了默,說:“像你的性格。”
黎裡抬眸:“我什麼性格,你覺得?”
燕羽頓了下,沒答;轉頭把正往他身上靠的燕聖雨往一旁推了推,說:“彆挨著我。”
“為什麼?”小孩兒納悶。
“哥哥不喜歡跟人挨著。”
“可是為什麼呢?”燕聖雨說,但還是聽話地挪了挪屁股。
黎裡轉一下手裡的樹葉,說:“所以……要是,我是說假如,你爸爸打你,你就打回去。不管誰打你,你都打回去。”
燕羽沒講話,靜靜看那隻貓。
燕聖雨探出腦袋來,瞧黎裡,稚氣地說:“我幺爸不打哥哥~幺爸最喜歡哥哥~”
黎裡一愣,覺得她或許不明就裡管太多,便旋那樹葉,旋著旋著,莫名不好意思,把葉子朝上托著一扔,不想風一吹,正好吹落在他腿上。
黎裡:“……”
他沒管,沒撿起,但也沒拂走。
貓兒吃完了肉乾,舔舔爪子,一扭屁股鑽進枯草叢中,不見了。
黎裡抬眉:“這貓吃完就這麼走了?”
“不然呢?”燕羽看她,“把它抓回來,讓它說聲謝謝。”
黎裡聽著,忽就笑了一下。
他看著她的笑,沒回應。隻是垂下眼,撿起腿上她的那片樹葉,拿在手中撥弄了半刻,又是不經意地旋轉起來。
呼啦啦~
黎裡看著他手中旋轉的樹葉,深吸一口氣,抬起頭,目光飛向高高的清明的秋空。
好乾淨的深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