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他的任何問題,他都不想開口。
黎裡睜了眼:“我問你話你為什麼不答?”
燕羽正看著牆上的鐘,隨口說:“彆再好奇我的事,我沒什麼好聊的。”
黎裡怔了下,臉上的潮紅讓她看著有些呆滯。雖然醉著,但她隱約感覺他對她退後了一段距離,沒那麼親近了。
“你怎麼突然這麼……”
難道就這晚上的功夫,他看清了,她確實很瘋?
“那你告訴我你會吹笛子乾什麼?我以為……”她胸膛起伏,氣道,“跟我沒什麼聊的,那以後都不要講話了!”
燕羽一愣,不知她怎麼突然就生氣了。是她酒後敏感情緒易波動,還是他自我厭避的情緒太明顯,無意觸惹到她?
他不經意從桌邊站直了,像在罰站。
她無聲而氣惱地瞪著他,他慢慢將眼神移開,隔幾秒挪回來,她還瞪著他,像條固執的小狗。
燕羽:“……”
他抿了下唇,不知該怎麼辦了,想了會兒,溫聲:“我的燈呢,不是讓你抓著彆弄丟嗎?”
黎裡竟一下就停了脾氣,臉上還氣鼓鼓的,手卻在被子裡摸摸索索,抓到了,提溜出來。
燈還是亮的,燈殼摸著很溫暖。她捧著那盞燈,緩下來,呆看了一會兒。
燕羽這才緩緩說:“剛才我意思是,我沒什麼故事,很平淡,沒什麼好講的。但你有什麼事想講,可以和我講,我會聽。”
他話裡有解釋的意味,哪怕是醉得糊塗的人,也能感受到滿滿的誠意。
黎裡摸著那燈籠,找到開關,把它關掉,才抬頭看他:“你一直站在那兒乾什麼?過來坐啊。”
沙發不大,她坐在正中間,兩旁隻留了狹窄的身位。更何況,一張被子蓋了整張沙發。實在曖昧。
燕羽還是走了過去,坐到她右側的被子上。
黎裡說:“你不烤火嗎?”
燕羽搖了下頭。
黎裡又不開心了:“因為你不想跟我蓋一張被子。”
燕羽這下看了她一眼,覺得她真是醉得不輕了。
他說:“我不冷。”
她說:“我不信。”
說著一隻手伸出來,握了下他的手。
燕羽一驚,血液在指尖突突。
女孩的手被烤得暖燙,像一塊剛出爐的麵包,柔軟而又熱氣騰騰地豐盈在他手心。他還沒反應過來,她一巴掌拍打他手板心,“啪”一聲!
燕羽手掌又辣又麻。
“你手明明是冷的!”她滿是酒氣,蠻橫質問,“為什麼不烤火?我就知道你不想跟我蓋一張被子!”
燕羽腦子是亂的,大概被她咄咄逼迫得緊,竟“嗯”了一聲。
室內一下很安靜,燕羽耳邊的心跳聲幾乎蓋過外頭的江風。
黎裡問:“為什麼?”
“因為不合適。”燕羽沒看她了。
黎裡腦子裡全是熱辣的酒精,不能理解“不合適”的意思,直接跳去另一層:“你討厭我?”
“……”燕羽說,“不討厭。”
“討厭。”
“不討厭。”
“那你為什麼不烤火?”
又回來了。
燕羽頭皮在靜靜地發麻,小聲問:“你頭不暈嗎?要不先睡覺?”
黎裡這回看穿了他轉移話題的把戲,生氣而直接:“你討厭我還帶我來你家乾什麼?”
燕羽:“你不是說冷嗎?”
黎裡:“是你先說冷的!”
燕羽:“……”
是他先說的。
“你沒有反駁我說的你討厭我!你就是討厭我!”她發起了脾氣。
燕羽微微張口結舌,腦子轉不過來。他記得他明明反駁了啊。
黎裡已掀開被子起身,可找不到重心,人哐當一下摔到沙發跟烤火架的縫兒裡去。
燕羽立刻把她撈起,她用力掙紮,傷心而憤怒:“不要你管,反正我也不重要,不回家都不會有人來找我!不要你管!”
他懵了,完全不知道女生腦子裡裝的什麼,話題怎麼會跳到這兒來。隻曉得手忙腳亂把她摁到沙發上,勸:“黎裡你先冷靜。”
他跟一個醉酒的人說這話,簡直是走投無路。但這話竟有用,黎裡安靜了。她看著他,眼神破碎,眼眶裡湧了淚花,在燈光下一漾一漾。
她眼神太過傷心,燕羽又不知哪兒錯了,忙鬆開她:“我弄疼你了嗎?摔到了?撞哪了?”
黎裡淚光直閃,痛得整張臉都扭曲了,恨恨道:“不冷靜?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是個神經病!是個瘋子!是不是?!”
燕羽張了張口,已全然跟不上她的腦回路。全亂了,前胸後背都一瞬泌了汗。但他知道她心裡那道坎,嘴巴反應很快:“沒有。”
他想扶握住她,又不好下手,拉著被子亂糟糟裹她肩上,握住她肩膀,重複一遍:“完全沒有,你彆這麼想。”
她被裹在溫暖而安全的被子裡,情緒得到安撫。始終含在眼眶裡的淚這才滑落下來,她吸了吸鼻子,哽道:“很多人罵我,他們都罵我,說我很多壞話,你肯定聽到了。”
燕羽想一想,給了個誠實的答案:“有一些。”
黎裡盯住他看,目光希冀,竟像個渴求信任的孩子:“你信嗎?”
燕羽被她那眼神看得腦子空了一秒,想那些傳言是什麼來著。大概兩類:街坊鄰居說她家人包括她,瘋邪壞坯,不要沾惹靠近;至於學校,則是些下三濫的兩性關係的汙言。
這一秒的功夫,黎裡以為他猶豫,頓感冤屈,忿恨哭道:“彆人說你的我都不信,你怎麼能信彆人說我的?!”
燕羽額頭冒汗,立刻說:“我不信!”加一句:“真的。真的不信。”
黎裡哭得直抽抽,眼淚汪汪看著他:“不信什麼呀?”
燕羽一字一句:“什麼都不信。”
“真的?”
“真的。”他難得有點急了,脫口而出,“黎裡,我知道你很好。”
黎裡一怔;燕羽自己也愣了愣。
她反應半刻,嘴巴委屈地拉成一條線,又掉了一些淚,但邊掉淚也邊自己擦拭。明顯悲傷情緒止住,更多是委屈。
他知道,她今天很難過,很痛苦。可她似乎又很好哄,他簡單幾句話,她就沒事了。
他重新去搓了熱毛巾來,給她擦臉。
這次,她很乖了,不講話,隻一雙眼濕漉漉安靜靜地看著他。
她忽說:“燕羽,你真好。”
燕羽手頓了一下,輕說:“彆再哭了。過會兒又白擦了。”
“那你彆惹我呀。”她說,語氣竟有些嬌蠻。她醉著酒,自己不知道,但燕羽聽出來了。
“好。是我錯。”他說,臉上有些熱,聲音也低,“彆再哭了。”
她臉紅撲撲的,眼睛衝他彎了彎:“好。”
燕羽放了毛巾再回來,黎裡仍一眼期待看著他。
燕羽坐到她旁邊:“還不睡嗎?”
“你唱歌給我聽好不好?”
“……”燕羽隻覺一瞬間臉要蒸發,看向一旁,“不會唱。”
“騙誰呢?”
“……”燕羽說,“不想唱。”
這下,她又不說話了。
燕羽沒看她,盯著牆上的掛鐘,心卻莫名不安。擔心她又生氣傷心。
“你上次唱音符,我就想你唱歌肯定好聽。”她低落地說,“你就不能安慰我一下嗎?”
餘光裡,她低了頭,人又變得很喪很沒精神的樣子。
燕羽咬了下嘴唇,閉了閉眼,反正她明天也不會記得。
他無奈了:“你要聽什麼?”
黎裡卻說:“唱你想唱的。”
燕羽想了一下,開始唱了。
少年嗓音乾淨而清越,像春日森林的風。那一刻,屋外冷夜的江風似乎都停歇,那抹怪異古板的掛鐘滴答聲也不見了。黎裡的世界裡隻有溫暖的爐火,他輕輕的歌聲。
很溫暖,很溫暖。
燕羽起先不太自在,臉上針紮似的發麻,心跳也不自覺加快。但唱著唱著,便漸入自在佳境。他好像很久很久沒唱過歌了,都快忘了自己唱歌是什麼樣子。有那麼一瞬,遠離了周遭一切,像乘在風裡,飛在很遠的地方。
一首唱完,他落回這冬夜江邊的小屋,坐在爐火邊。
他仍靜靜等著,等著她睡著。
燕羽在靜謐中坐了不知多久,忽覺肩上微微一沉,她靠了過來。
他以為她睡著了,定了定,微微側頭,卻不想她嘴唇湊近他耳邊,正要和他講悄悄話。
他臉頰差點撞上她的唇。他心猛地一跳,立刻直視前方。
黎裡在他耳邊,口齒含混,聽著卻意外的嬌憨:“燕羽,你說我不認識你。我怎麼不認識你?我知道,你的耳朵,聽得見。”
燕羽耳朵癢得要命,左邊的臉全紅了,還算克定:“聽得見什麼?”
“你的耳朵,分得出很多種聲音。”她說得很慢,鼻子裡嘴巴裡全是熱氣,小蟲一樣往他耳朵裡鑽,雲浪般往他脖子裡灌。耳朵深處的癢感直擊腦仁,又席卷全身。燕羽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在顫。
“能聽得出,我的摩托車笛,我的。”她咯咯一笑,“你都在自己的世界裡,不在意外麵的事。如果是彆人的車笛,你才不會回頭,對不對?”
燕羽緊抿著唇,沒講話。手掌狠摁著膝蓋。他耳朵根子紅透了,肌膚上燒紅的一大塊蔓延到脖頸深處。
分明沒有烤火,但他渾身熱得像要爆炸,尤其是那裡……
他突然一下起身,快步進房間,關上門。
房裡沒開燈,他飛速拉開拉鏈,脫下厚外套,揪著毛衣狂扇身上的熱汗,又抄起杯子猛灌了一杯水。
沒用。
耳朵裡轟鳴一片,血液在奔湧。
外頭的狂風無止境地刮著屋後的常青樹。
他坐到桌前,用力深呼吸,卻還是能感覺到身體內瘋狂跳動的心臟和脈搏,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褲子。
那處……
要命了。
燕羽臉色血紅,咬咬牙,一手撐在桌上,捂住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