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我收拾一下了出門。”
“你先去洗澡吧。我把這個洗一下。”
燕羽卻先她一步拿了枕頭和被單,說:“我去洗。”
燕羽快步進浴室,關上門,走到洗手台邊,擰開水龍頭。他將沾血的被單和枕套塞進水裡,乾枯的血漬一瞬間複活,變得鮮豔,像有生命的紅色藤蔓在水裡伸展蔓延,伸出魔一般的爪。
他立刻放了水,重新接一盆新的,撒了洗衣液,用力搓洗。這下,一大股血液從布料裡頭滲出來,腥味混雜著自來水的消毒味,撲麵而來。他忍住喉中的惡心,極其用力而反複地搓著,手指搓得發疼,搓得麻木。直到劇痛難忍,他一下將手摁在洗手台上,頭低得很低,忍耐著、忍耐著,可突然一個轉身,他吐出一灘清水。他深深弓下腰去,又嘔出幾口酸液。
還好,水龍頭嘩嘩聲,外頭她吹風機的噪音,遮住了響動。
燕羽弓著腰,摁著膝蓋,眼睛泌出的淚液粘在睫毛上,又有幾滴淚水滴落。他緩了好一會兒,才直起身。看見鏡子裡他頭發淩亂,臉色蒼白,眼睛紅紅的,像個鬼魅。
水池裡的血漬已淡去。
他經過十幾輪深呼吸了才稍稍調整好,又將床品洗淨晾好,洗漱衝澡,接過黎裡從門縫裡遞進來的乾衣服,換上出去了。
他怕被她看出什麼,假裝先手機,拿起卻見一堆信息和未接電話。
電話是弦望杯組委會辦公室打來的。燕羽回撥過去,占線,便先點開微信,打電話的人已給他留言,先是肯定他為杯賽破圈做出的貢獻,再問願不願意就這次比賽做個采訪,推廣琵琶文化,明天會把具體情況發給他。
燕羽對此輕車熟路,回了個好。
宮政之、鄧少琛、宮蘅等都給他發了類似恭喜祝賀類的文字和表情包。以及謝亦箏等朋友發的些鬨騰的話。
唐逸煊發了幾條語音跟一堆截圖,他隨手劃了下,不太想聽,但想一想,又還是點開了。
唐逸煊聲音激動,穿透力十足:“你丫的!你特麼是不是又把過沙洲群給靜音了?討論半天不見你人?艸,羽神你火出圈了!”
“你看看熱搜,而且是各個平台的熱搜,你看看!破圈了艸!趕緊的,過沙洲搞起來啊兄弟!”
“你特麼不是把我也給免打擾了吧?”
燕羽沒興趣去看什麼熱搜,隻點開他發來的各平台熱搜榜截圖一覽,就見#絕美國風琵琶少年#,#燕羽#,#琵琶燕羽#,#弦望杯#,#弦望杯燕羽#,#十麵埋伏琵琶架子鼓表演#,#男生穿馬麵裙能有多驚豔#,#男生彈琵琶能有多驚豔#,#舞台事故成就絕美經典#,#蒙麵燕羽#,#女生打架子鼓有多帥#,#俠女架子鼓#……居然還有個#燕美人#……
燕羽隨便掃了眼,放下手機,端了水和毛巾,去臥室擦涼席。
黎裡坐在沙發上,也拿了手機,班級群裡的刷屏她沒管,點開謝菡,就見:“黎裡你火了!!!啊啊啊啊啊!!!!我CP火了!!救大命!!!”
謝菡發了張截圖,黎裡的短視頻賬號居然一天內粉絲九十萬了。
她以為這是什麼玩笑,可點開賬號,紅點已爆。她那個偶爾發架子鼓練習視頻的賬號“lili”真有了近九十萬粉。
不少私信在問:“是打架子鼓的小姐姐嗎?”
黎裡意識到什麼,立刻點開熱榜#國風琵琶#,就見有人無意發布的一段30秒視頻點讚竟高達八百多萬!
視頻很簡單,身著明製馬麵裙的男生垂眸撫琵琶,麵如美玉,指如霜花,可突然發間抹額鬆動,一下掉落遮了眼,但他下頜稍稍一偏,繼續彈出精絕樂章。
相關搜素:“燕羽”
評論區一片激揚讚美:「我去,這種美貌是真實存在的嗎?」
「我不懂琵琶誰來告訴我,他是不是很厲害?」
「弦望第一名你開玩笑???」
「信女一生行善,刷到他是我應得的。」
「一天之內漲了四百多萬粉!!這張臉也太值錢了。」
「我就知道燕美人遲早會出圈!」
「小羽毛來安利!去看全曲,西樂民樂結合,超牛!我羽編曲也是一絕!」
黎裡點開看,完整視頻的點讚量也突破了三百多萬,評論區更多則是誇讚音樂和技藝的。
「這曲子太牛了吧,表演好棒!琵琶太絕了!」
「反複欣賞好幾遍了!他前兩輪的比賽也是超絕!」
「架子鼓那女孩好酷啊,我也想學架子鼓了。」
「頭繩崩掉的一瞬,好美!」
她這才發現,居然也有人剪了她的單人視頻,就是所謂頭繩崩斷頭發散落的一瞬。舞台上的女孩美得渾身都散發著生命力,點讚量也有兩三百萬。
但她有些費解,網友是怎麼找到她賬號的。直到點進燕羽賬號,他竟有五百萬粉了。而他的關注有兩個。一個是過沙洲,粉絲數暴漲至兩百萬;另一個則是拿個人側臉照做頭像的lili。
在帝洲,黎裡偶爾會在睡覺前刷幾分鐘短視頻,沒想他居然看到了她賬號,她都不知他什麼時候關注的她。
臥室裡,燕羽見手機亮了,接起電話:“喂?”
是唐逸煊打來的:“一群人找不著你,一整天乾嘛呢?”
燕羽說:“睡覺。”
唐逸煊說:“毛病啊大白天睡覺。”
“有事?”
“發你的信息看了沒?”
“看了。”
“誒你這麼平靜的?果然羽神,淡定,風波不驚。”
“不然跳個舞給你看?”
“……”唐逸煊說,“誒,正事兒,咱們樂隊是不是要搞起來了?”
“是有想法。”
“你女朋友挺厲害的,招進來唄。”
“好。”
“小汪走了,我們還差個小提琴。我有個朋友……”
燕羽想一想,說:“我也有個,同學。”
燕羽收了手機,端著水盆和毛巾出去,見黎裡眼睛亮亮看著他:“怎麼了?”
“我們那個節目出圈了。”她跟著他進浴室。
他清洗著毛巾,問:“開心嗎?”
“當然開心,你呢?”她摟住他的腰。
他手上沾著冷水,微涼,摸摸她的手,點了點頭。
兩人出了門準備去吃飯,下過暴雨的廢船廠一派清新,人從茂盛草木間走過,心情都舒朗了多。
可才穿過那片長滿青草蓄滿雨水的陸上船海,黎裡電話響了,是何蓮青。
她已有預感,刻意把音量摁小了才接。母親的聲音一小,就更顯愁怨:“馬阿姨說昨天看見你跟燕家那男孩一起回來了,我都沒好意思說你沒回家……”
黎裡也費解,媽媽怎麼總能一句話就惹她一腔子氣。要不是燕羽在旁邊,她真想衝她說:對,我跟他在一起,你罵呀!
但她忍著,什麼也沒說。她一不回應,那頭語氣就軟下去:“你怎麼不回來看看我?我……蠻想你的。”
就這麼一句話,黎裡又跟鬆了口的氣球似的,沒氣了。
“我昨天不該那麼說的,我不會說話,你彆往心裡去。”何蓮青小聲道,“回來吧,裡裡,我給你做了糯米糍,裡麵包了芒果。”
黎裡垂下眼,嗯一聲。
放下電話,她扭頭看燕羽。他明白,抬了下手機:“剛好,我爸爸也叫我回去吃飯。”
黎裡不講話,挽住他的手。
他與她十指相扣,說:“回去跟媽媽好好說說話。”
她好笑:“你這是把我跟你說的話,又還給我?”
他抿唇淺笑。
他們沿著江堤往回走。八月末,長江的水仍漲得高,幾乎快到江堤。江麵寬廣而遼闊,江水黃濁,滾滾東去。
燕羽望著,忽說:“黎裡,我們一起,把四季的長江水都看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