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初並沒有注意到薑詞進來,直到聽見沈衡在旁邊吐槽了一句,“她怎麼來了?不是上大學就搬出去了嗎?”
沈聽南聞言,才抬頭朝門口看了一眼。
薑詞穿一件奶白色的大衣,長發柔軟地散在肩上,她手裡拎著一隻包裝精致的紙袋,進了屋,就徑直走向沈老太太,微笑著送上禮物,說:“沈奶奶,祝您生日快樂。”
沈老太太坐在正中間的沙發上,不太在意地掃了一眼薑詞遞過來的禮物,勉強收下,說:“多謝你,有心了。”
她把禮物收下,就放到茶幾上,絲毫沒有興趣拆開。
薑詞微微笑了下,仿佛早就預料到這樣的場麵,她並沒有什麼低落的情緒,隻是獨自走到一邊,坐到角落的凳子上。
沈晴倒是對薑詞送的禮物很有興趣,她湊到奶奶身邊,拿起來說:“我看看。”
她一邊說一邊將包裝盒拆開,等把圍巾取出來,咦了一聲,小聲說了句,“好花呀。”
沈老太太側眸掃了一眼,眼裡露出鄙夷的神情。
沈二夫人嗤地笑出一聲,不客氣地說:“這樣式也真夠土的,像農村老太太戴的。”
薑詞雖然坐在遠處,但仍然能聽到沈家人在評論她送的圍巾。
她麵上沒什麼表情,但心中仍然有些難過。
她看向被沈家人嘲笑著傳閱的那條圍巾,忽然有一種想要毀天滅地的衝動。
她很想去把圍巾搶回來。沒有人知道,那條被她們嘲笑嫌棄的圍巾,近乎花掉她一半的積蓄。
但她最終還是沒有這樣做。
她知道,就算為了母親也應該忍住。
她一句話也沒說,隻是無聲無息地從凳子上起身,獨自從後門離開了客廳。
沈聽南的目光一直盯在薑詞身上,看到她木然地坐在那裡任人評價,也看到她悄無聲息地起身,忍讓地離開了客廳。
他人生第一次對自己的家人感到厭煩,在沈衡拿著那條圍巾嘲笑地說:“土包子就是土包子,看看她挑的這條圍巾,拿給奶奶擦腳奶奶都嫌棄”的時候,他抬眼看向他,臉色很冷,“她是土包子,你是什麼?高考兩百分的白癡?”
沈衡一愣,驚訝地看向沈聽南。
他還覺得挺委屈,抱怨道:“四哥,你怎麼回事?你怎麼幫著外人罵我?”
沈聽南眼神鄙夷地看著他,“人家再不濟,至少知道好好讀書,知道自食其力,你會什麼?沒有沈家少爺這身份,你試試出去看看,你能賺到一分錢不?”
沈衡莫名其妙被罵一頓,他心裡雖然不服氣,但也知道自己紈絝,知道如今這個大家庭都靠沈聽南養,於是也隻是敢怒不敢言。
沈聽南掃了一遍在座的每一個人,開口一點不留情麵,“走出去個個都是有頭有臉的富家太太,一開口卻是聽不出半點教養,這麼多人攻擊一個小姑娘,你們跟大街上那些沒教養的潑婦有什麼區彆?”
“住口!”沈老太太淩厲地看向沈聽南,厲聲斥道:“聽南,你聽聽你自己在說什麼!這些都是你的長輩,你如今是越發沒有分寸,她們再不是,也不該由你這個做晚輩的來教訓。”
沈聽南臉色淡淡的,反問了一句,“您倒是看看她們,有點做長輩的樣子嗎。”
他懶得再待在這屋,從沙發上起身,順手拿走了茶幾上的圍巾,走前看了一眼自己奶奶,眼裡充滿失望,說了一句,“還有您,奶奶,人家送的東西,就算再不喜歡,也不該當著人家的麵這樣隨意丟在一邊。就算您討厭那個人,也不該這樣隨意踐踏彆人。”
他說完沒再看眾人一眼,轉身徑直離開。
*
這天的壽宴辦得很令人絕望。
母親辛辛苦苦布置了很久的生日宴會,在中午去請大家到花園吃飯的時候,被沈老太太一句“風太大”直接否決了。
她同自己的二兒媳婦說:“突然想吃追鳳樓的飯菜,不如點到家裡來吃吧。”
沈二夫人立刻說:“行,我馬上打電話訂餐,估計最多二十分鐘就能送來。”
沈哲也很意外,上前說:“媽,今天天氣很好,這個生日宴會小芸籌備了很久,飯菜也都是做的您喜歡吃的,而且都已經端上桌了,就這樣吃吧。”
沈老太太卻絲毫不留情麵,冷冷地說:“我年紀大了,可不敢亂吃外人準備的東西,萬一有人心術不正,借機把我毒死了怎麼辦?”
薑詞站在遠處,她隔著人群望著母親。
那是她這麼久以來,第一次在母親臉上看到疲憊的神情。
這個生日宴會,薑詞和母親最後都沒有參加。追鳳樓的飯菜很快就送了過來,沈家人到客廳慶祝,薑詞陪著母親在院子裡撤掉飯菜。
薑詞看著母親美麗的疲憊的側臉,猶豫了很久,終於忍不住開口,勸道:“媽媽,我們離開這裡好嗎?”
周芸抬頭看向女兒,她微微笑了下,反問道:“為什麼要離開?”
薑詞道:“這裡不適合我們,這裡沒有人歡迎我們。”
周芸卻笑了笑,說:“我留在這裡,是因為你沈叔叔。除非將來我和你沈叔叔的感情走到儘頭,那時候我自然會離開。”
薑詞無法左右母親的決定。
她做不到母親這樣執著,如果她愛上一個人,但對方的家庭無法接受她,她一定會離開。
不。
或許從一開始,她就不會和這樣的人開始。
*
沒多久,沈叔叔從裡麵走出來,他擁抱了母親,輕聲講“對不起。”
母親靠在沈叔叔懷裡無聲流淚,傾訴自己的委屈。
薑詞站在不遠處看了一會兒。
最後,她轉過身,決定自己離開。
她獨自走出沈家,在寒冷的深秋裡,慢慢地往外走。
她一直望著前方的路,一直往前走著,猶如她自己的人生,她永遠不回溯過往,永遠向前,永遠不回頭。
她往外走了一會兒,聽見後麵有汽車鳴笛。
她下意識走到邊上,給車子讓路。
可車子開到她身邊,停了下來。
她也下意識停下來,隔著車窗,看到沈聽南。
沈聽南沉默地看了她一會兒,隨後開口,“上車。”
薑詞有一點猶豫。
經過今天的事,她對沈家的人產生了一點厭惡,連帶著也不想再和沈聽南有任何交集。
沈聽南問:“回學校?”
薑詞點了下頭,輕輕“嗯”了一聲。
沈聽南再度開口,“上車,我去學府路那邊辦事,順路載你一程。”
薑詞想了下,搖頭說:“不用了,我自己打車回去就行。”
沈聽南盯著她看了一會兒,開口道:“怎麼?恨上我們了?”
薑詞愣了下。
她不自覺地抿了下唇,看著沈聽南,沒有回答。
沈聽南看著她,真誠開口,“我替我家人向你和你母親道歉。”
薑詞有些意外。
她看著沈聽南,從未想過他竟然會向她道歉。
沈聽南看她一會兒,再度問:“上車嗎?”
薑詞猶豫了一下,隔了半晌,終於還是繞過車頭,拉開副駕駛車門坐上了車。
上車以後,沈聽南將一個眼熟的購物袋遞給她。
她低頭看,發現竟然是她送給沈老太太的圍巾。
沈聽南發動車,目視著前方一邊開車,一邊說:“辛辛苦苦到處打工賺錢,買這麼貴的東西送人,是不是腦子進了水?”
薑詞愣了下。
不知道為什麼,她眼睛忽然滾燙起來,險些掉下眼淚。
她下意識把購物袋抱住,沉默了好久,輕聲回了一句,“是。”
沈聽南也沉默了一會兒。
過一陣,開口道:“吊牌還在,可以拿去商場退掉。”
薑詞搖搖頭,說:“不用。我可以拿回去送給我奶奶,我奶奶一定會很喜歡。”
沈聽南沒遇到過這種事,頭一次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又沉默了一會兒,再度開口,“抱歉。”
薑詞搖搖頭,大度地說:“沒關係,不關你的事。”
除了抱歉之類的話,沈聽南也不知道該再說點什麼。
車裡安靜了一會兒,沈聽南問:“聽歌嗎?”
薑詞點下頭,輕聲道:“可以。”
沈聽南抬手開了音樂,車廂裡放出一首舒緩的英文歌。
薑詞聽著音樂,看著窗外美麗的藍天和雲朵,懷抱著那條柔軟的圍巾。
也許是有些累,窗外的微風輕輕拂過臉頰,她緩緩合上眼睛,靠在車門邊,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