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定和沈聽南在一起後, 薑詞常常覺得自己像一個及時行樂者,明知道她和沈聽南也許不會太長久,仍然全情地投入在這段感情裡,不計後果, 也不管自己會不會受傷。
在北城待足兩天, 回到榕城後, 她原以為見不到沈聽南的日子裡,她會慢慢平靜下來,但是並沒有, 她愛沈聽南的心比她自己想象中更甚, 她總是想他, 聽見他聲音想他, 同他視頻想他, 夜裡躺在床上, 在靜謐的黑夜中想他。
為了不讓自己想沈聽南太頻繁, 她白天寄情於工作,為了讓自己忙碌一點, 又攬了一堆活在自己手上。
劉晏有回挺好奇地問她, “你這真的是在戀愛狀態嗎?你看楊琳, 人家談戀愛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抱著手機,你倒好,這麼冷靜?”
薑詞當然不會告訴他,忙碌能令她轉移注意力, 否則她覺得她想沈聽南想得都快生病了。
她順手把手裡的文件夾遞給劉晏,說:“行,我們都去談戀愛,這些案子你幫我做?”
劉晏嚇得直擺手, 說:“免了免了,你那一堆案子我看著都頭疼。”
說到這個,薑詞想到另外件事,看著劉晏,說:“對了,你明天上午有時間門沒有?”
劉晏問:“怎麼了?”
薑詞道:“劉家村那個爭遺產的事兒你還記得吧,當事人今天打電話給我,說村子裡有人閒聊時漏了一嘴,說當初親耳聽到老太太說過要把房子留給女兒的,但對方可能是怕惹事兒,不肯作證,我想著過去了解清楚一點,你陪我一起去吧。”
劉晏還有點意外,盯著薑詞上下打量半天,跟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似的。
薑詞看著他,問道:“你看什麼?”
劉晏道:“我在看太陽是不是打西邊出來了,你平時不都天不怕地不怕,龍潭虎穴都敢一個人去,什麼閒事兒也都敢管,這次怎麼肯開口要我陪你去了?”
薑詞道:“我什麼時候去過龍潭虎穴了?我每次去的地方都是公共場所,管的也不是閒事兒啊,那不是當事人委托的嗎,去之前我也沒想到會發生意外啊。”
劉晏問:“那你現在怎麼知道怕了?還知道叫人陪了?”
薑詞不自覺地抿了下唇,盯著劉晏看了半天,最後無奈地說:“你就當我穩重了好了。”
她總不能跟他說,因為和沈聽南保證過,以後再做什麼事,但凡有一點可以預見的危險,都不能一個人單獨行動。
劉晏道:“你早該這樣了。”
他索性拉張凳子坐薑詞跟前,趁機給她上課,“我說,小詞,你這個人吧,哪裡都好,讀書多,腦子也好使,法條法例張口就來沒人比你熟,上了法庭能把對方律師說得半個字也反駁不上來,這一年多咱們所裡因為你多了好多生意,當初眼看著開不下去的事務所如今是蒸蒸日上。”
“但是吧,你也有致命缺點,你看你平時雖然不聲不吭的,其實比誰都容易感情用事,而且還不喜歡和彆人說,什麼事都喜歡自己扛,你要知道,咱們做律師的,其實也算是高危行業,尤其是你,還老喜歡接些法律援助,一般情況下,沒錢請律師需要靠法律援助的,通常都是社會底層人,我不是瞧不起社會底層人,隻是你要知道,這類人他們生活的環境通常都比較複雜,接觸的人也都是三教九流魚龍混雜,說句難聽的,大部分危害社會的人群都在這類人裡麵。”
“你跟他們講法律,以為法治社會人家不敢動你,但你想沒想過,有些人他就是不怕法律,犯了事兒大不了進去蹲幾年,反正爛命一條,坐牢而已。你呢,總是跟這些人打交道,就拿上次嚴虎那事兒來說,雖然也沒真的對你做什麼,但成天跟蹤你大晚上往你家裡潑雞血,嚇也嚇死了好吧。還有蔣月那事兒,本來這事兒就不該你管,你心軟答應她媽媽帶她去見她,結果碰上事兒,你也是頭鐵還敢幫人家擋砸過來的凳子,真不拿你自己的命當命呢?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你真的出了什麼事兒,怎麼辦?”
薑詞難得地沒有吭聲,認真聽著。
劉晏道:“我說你吧,就是太年輕,又太有棱角,雖然說法律人不忘初心永遠堅守自己心中的正義感很重要,但人在這個社會上生活有時候還是需要圓滑一點,至少要懂得保全自己,在保全自己的基礎上再去幫彆人,而不是每次為了幫彆人就把自己置身到危險中,咱們做這一行多少要有點預見危險的能力,不要以為自己手持法律令箭自己就安全,被報複過的律師咱們每年知道得還少嗎?”
劉晏說完,才發現薑詞已經好半天沒說話,問道:“你怎麼不說話?覺得我說得不對?”
薑詞搖頭,看著劉晏,認真道:“沒有,我在反省。”
劉晏哎喲怪叫,笑道:“太陽真打西邊出來了?以前我每次跟你說這些你都不愛聽。”
薑詞道:“那是因為我以前覺得你是個市儈的商人。”
“???”劉晏:“敢情你是這麼想我的?”
薑詞道:“你以前滿腦子都是錢,一談到案子最先考慮的就是錢,我有陣子覺得跟你理念不合,差點想走。”
劉晏問道:“那你後來怎麼不走了?”
薑詞道:“後來你不是幫我打劉芳那個離婚官司嗎,那時候我覺得你這人也不是那麼沒人情味兒。”
劉晏氣道:“你說我不談錢行嗎?你倒是滿腦子理想、正義,我要是也跟你一樣,咱們這事務所彆開了,我不出去找錢,誰給你們發工資,誰給你年底分紅?”
薑詞看著劉晏,沒忍住笑,說:“辛苦了劉主任。”
劉晏道:“少給我來這些糖衣炮彈,周末跟我出去應酬,我談了個大業務,你必須給我拿下來。”
薑詞笑道:“行。”
又問:“所以你明天上午有沒有時間門?陪我去一趟劉家村。”
劉晏道:“行,小事一樁。”
*
次日上午,薑詞和劉晏開車到周平縣劉家村,原本想著找那個說漏嘴的鄰居到時候上庭作證,證明劉老太太曾經當著他的麵說過要把房子留給女兒,但對方大概是怕惹事,矢口否認自己說過這樣的話,也堅決稱自己沒有聽劉老太太說什麼房子的事兒。
薑詞在那兒勸了半天,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但對方怎麼也不肯鬆口,還不停讓他們離開。
後來劉晏悄悄拉她一下,給她使眼色,讓她往後看。
她下意識回頭,就看到劉才站在遠處臉色不善地盯著他們這邊。她頓時明了,沒有再為難人家,和劉晏一起離開。
劉晏說:“擺明是那個劉才威脅了人家,人家一家子還要在這裡生活呢,當然不想惹事。”
薑詞點下頭,說:“應該是。”
劉晏好奇,側頭問薑詞,“所以劉萍許了你多少律師費,你這樣幫她?”
薑詞道:“這不是錢的問題,主要是那個劉才欺人太甚,哪有這樣的,從來沒有孝敬過母親,一聽說房子要拆遷立刻就跑回來,還連帶著妹妹那份也要霸占,連容身之所都不給人家。”
劉晏點下頭,說:“這劉萍也確實是挺可憐的,但這世上可憐的人多了去了,幫也幫不過來啊。”
說著,他忽然有點好奇,看向薑詞,“小詞,我發現你好像特彆容易對弱勢群體共情,所以你這是天生的,還是有什麼特殊經曆?”
薑詞往前走著,沉默很久,才緩緩回答了一句,“可能因為我自己曾經屬於她們中的一員,那時候很希望有人來救我。”
劉晏不由得愣了下,他還想再問,薑詞已經轉移了話題,“走吧,現在回去,還能趕回縣城吃個午飯。”
劉晏見薑詞不想再說,也知趣地沒有再問,兩人一起朝村口走去,快走到村口時,劉萍忽然從後麵追上來,“薑律師薑律師。”
薑詞回過頭去,看到劉萍拎著個竹籃子跑過來。
七月份的天,她跑得臉頰通紅,額頭都是汗水,跑到薑詞麵前,雙手把手裡的籃子送到薑詞手上,感激地看她,說:“薑律師謝謝你替我的事情費心,這是我剛剛去後山挖的紅薯,這季節的紅薯又香又甜,您拿回去嘗嘗,我這會兒也沒什麼好感謝您的,希望您彆嫌棄。”
薑詞感激地接過來,說:“謝謝,我一定會好好吃的。”
也許因為小時候和奶奶在農村生活,薑詞天生對樸實的勞動者很有好感,她看著劉萍被太陽曬得滿臉通紅,問道:“你最近住在家裡?你哥哥嫂子沒有趕你吧?”
劉萍歎氣,說:“他們不讓我住,家裡就三個房間門,哥哥嫂子一間門房,侄女侄子一人一間門房,我沒地方住,最近就住在後山的窯洞裡,不過也還行,洞裡還挺涼快,風吹不著雨也淋不到。”
薑詞聽著很難受,差點又要感情用事把人帶回城裡幫她找地方,劉晏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麼,趕緊開了口,“我看你也彆住洞裡了,白天可能還好,晚上一個人在洞裡也不安全,我看你們村裡的鄰居都挺友善的,你跟他們說說,讓他們收留一段時間門,實在不行,給人家點住宿費也行。”
劉萍點點頭,挺不好意思地說:“我就是怕麻煩人家。”
劉晏道:“不至於,實在不行這不還有村委會嗎,找村支書想想辦法安排一下。”
劉萍點下頭,說:“好,謝謝劉律師。”
薑詞忽然想起來,問劉萍,“對了,你在家裡有沒有找一找,你母親有沒有留下什麼遺物?或者信件之類的東西?”
劉萍搖頭,說:“沒有什麼遺物,信件也沒有,我估計就算有遺物也讓我哥拿走了,我媽當初過世的時候,連耳朵上的兩隻金耳環都讓我哥拿走了的。那天我進我媽屋裡去找了找,就找到一個爛手機,是我媽生前用的。”
“手機?”薑詞眼睛不由得亮了起來,問道:“是智能機嗎?裡麵有沒有視頻錄像之類的?”
劉萍擺手,說:“沒有,什麼都沒有。”
薑詞想了下,說:“這樣,你把手機給我,我想拿回去看看。”
劉萍應道:“那行,那我回去拿,您稍等我一下。”
劉萍拿了手機過來,那手機確實已經爛得可以,屏幕都快碎成渣了,難怪劉才沒要。
她點開相冊看,劉晏在旁邊開車,嘖一聲,“你小心點,那屏幕都碎成渣了,你也不怕割手。”
薑詞點開相冊,發現裡麵確實照片視頻都沒有。
她點開回收站看了看,裡麵也沒有。
她把手機鎖屏,支著頭靠在車窗邊想事。
劉晏問她,“想什麼呢?”
薑詞道:“這手機肯定被人動過的。”
“你怎麼知道?”
薑詞道:“手機裡一張照片都沒有,我覺得不太正常,我奶奶這兩年玩上智能機,都常常用手機拍照,這裡麵卻一張照片都沒有,我懷疑被人刪過的。”
“你懷疑劉老太太錄了遺囑?”
薑詞“嗯”一聲,“有這個可能。”
側頭看向劉晏,說:“等會兒到榕城直接去新科大樓,我想去找葉昭幫我恢複下數據。”
劉晏“嗯”一聲,說:“行。”
又問薑詞,“我剛剛要是不開口,你是不是又打算幫人家找地方住?”
薑詞不吭聲,支著臉頰靠在窗邊,算是默認了。
劉晏道:“你這感情用事的毛病真得改改,每次一看到人家可憐就想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攬,你當自己是觀世音轉世呢?天底下可憐的人多了去了,你個個都管,你管得過來嗎?”
薑詞知道劉晏說的是事實,她確實很容易感情用事,尤其是看到需要幫助的人。
她沉默一會兒,妥協道:“所以我最後不是也沒出聲嗎。”
劉晏道:“幫人適可而止就行了,大家都是成年人,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人生負責,你管得了人家一時管得了人家一世嗎。就像你自己,不也是自己摸爬滾打長大的。”
薑詞望著窗外,過一會兒,她輕嗯了聲,說:“你說得對。”
她確確實實是自己摸爬滾打地長大的,她吃過很多苦也受過很多挫折,但也長大了,並且生活得還不錯。
她想劉晏有句話說得很對,人終究還是要自己為自己的人生負責,誰也救不了。
*
兩人回到榕城已經是下午五點,下了高速薑詞就給葉昭打電話,問他在不在公司,想找他幫忙恢複下手機數據。
葉昭道:“我在呢,不過這會兒有點忙,你先過來,等會兒我下班幫你弄。”
“行。”薑詞想著恢複數據估計要挺久,問葉昭,“你等會兒想吃什麼?我買了帶過來吧。”
葉昭不客氣地道:“文星閣的小龍蝦,謝謝。”
薑詞笑道:“行,我一會兒買過來。”
薑詞買好小龍蝦,到新科大樓的時候已經快六點,她乘電梯到十三樓技術部,徑直走去葉昭的辦公室,隔著玻璃窗看到葉昭還在對著電腦猛敲鍵盤,一屋子程序員,除了葉昭穿白襯衫,其他還真是個個都是灰暗的格子衫。
薑詞忽然想到大學的時候,她們宿舍聊到程序員,裴欣當時說:“為什麼中國的程序員都喜歡穿格子衫,這是什麼約定俗成的傳統嗎?”
薑詞看著裡麵正對著電腦奮力工作的一屋子格子衫程序員,忽然沒忍住笑,大概她笑出了一點聲音,葉昭從電腦裡抬頭看到她,朝她比了下手指,讓她等他幾分鐘的。
薑詞比了個“ok”,站著外麵等。
六點鐘,辦公室裡的程序員陸陸續續下班,葉昭從裡麵出來,打開辦公室門,探頭叫薑詞,“進來。”
薑詞微笑,拎著東西進去。
葉昭領她到他位置上去,幫她拉張椅子過來,“說吧,想讓我幫你恢複什麼數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