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語調聽起來平穩到毫無波瀾,難辨喜怒,但沈落枝就是知道,她若是說一聲“是”,耶律梟能打到納木城去把裴蘭燼砍成兩半。
“不是,他不是我的情郎。”她的唇瓣在耶律梟的手掌心裡微微顫動,她道:“那是我哥哥。”
耶律梟捏著她臉頰的手鬆了些,沈落枝繼續道:“我哥哥病弱,早些年便去世了,那畫是我唯一留下的念想,那畫沒了,我就記不起來我哥哥長什麼樣了,耶律梟,我沒有情郎,你把我的侍衛們放下來好不好?他們也有家人的。”
耶律梟沉默了兩個瞬息,放開了她的臉,並親自俯下身,將那些畫和書信一起撿起來,並且向那頭正在脫衣服、準備宰人的西蠻士兵說了一句西蠻語。
那些西蠻士兵就將人又拖回去,從頭至尾訓練有素,一點多餘的聲音都沒發出來。
沈落枝垂下眼睫,捏了捏因為過度緊張而冰冷的手指。
耶律梟雖然專橫.獨.裁,但自有一套規則,並非是出爾反爾的人,隻要順從他的規則,便能活得很好。
她短暫的混過了這一關。
畫卷被撿起來、展開的時候,耶律梟指著畫上的“裴蘭燼”三個字,問:“這是你哥哥的名字嗎?”
沈落枝瞟了他一眼,心想,真好,狗東西不識字。
“對。”沈落枝說:“我哥哥的名字,沈居正。”
居正是裴蘭燼的字。
“沈?”耶律梟道:“那灼華是什麼?”
沈落枝道:“那是我的封號,我本名沈落枝。”
“沈落枝,怎麼寫?”高大的西蠻瘋子問道。
他似乎對沈落枝的一切都抱有強烈的好奇心。
沈落枝撿起一截樹枝,在地上寫下了她的名字。
耶律梟又問:“那我的名字呢?”
沈落枝對他甜甜一笑,在沙地上寫下了三個字。
狗、畜、生。
耶律梟盯著狗畜生這三個字看了片刻,點了點頭。
說話間,沈落枝拿起她手裡的小木盒子,語氣輕柔,雙眸含水,又一次看向耶律梟,問道:“耶律梟,我給你烤肉吃,好不好?”
耶律梟微微搖頭,道:“來不及了,我們現在要走。”
他耽誤了這麼一會兒,再烤肉的話,後麵的大奉追兵會追上來的。
沈落枝扣著手裡的木盒,沒有再提要烤肉的事。
接下來的兩日中,耶律梟都沒有停下來烤肉,所有人吃的都是肉乾與硬餅,沈落枝也沒有提烤肉的事,一是時機不合適,耶律梟不可能不管追兵,給她生火烤肉,二是怕她頻繁提起烤肉讓耶律梟生疑。
這個人十分謹慎,路上多一個腳印,他都要繞路而行,遇上行商隊伍,他也會遠遠避開,還特彆會偵查追蹤,半點風吹草動都會讓他警惕起來。
這樣的性子,不能多加試探,不能急。
沈落枝隻能壓下她心裡的焦躁,順帶努力討好耶律梟。
耶律梟對她的身子饞的要命,一點撩撥都經不起,隔著一層厚厚的毛氅,她都能感受到耶律梟蓬勃的野欲。
幸而他們在逃亡途中,耶律梟沒時間和她獨處,否則她會被耶律梟在路上碾碎花瓣的。
在沈落枝的努力下,耶律梟先後又放了四個侍衛,現在,她隻剩下三個侍女,一個侍衛了。
耶律梟這個人狡詐的很,留下來的都是侍女,放走的都是侍衛,這三個侍女留給沈落枝,也不可能做出什麼,留下來的那個侍衛還受傷了,斷了一條腿,戰力大減。
他帶著沈落枝和俘虜在穿行了整整兩日後,沈落枝終於遠遠地瞧見了耶律梟的城邦。
那座城邦高大聳立,遠遠望去,便知這並非是一座小城。
西蠻人的皇子成年後,會出西蠻,帶著兵自立城邦,那位皇子的城邦最大、兵馬最強健,才能回去繼承父皇的王位。
耶律梟的城邦很大,比三元城還要大幾倍,城牆古樸粗糙,上麵都是戰爭的痕跡,用平整的巨石與瓦片混建的,上有塔樓,可極目遠眺,且,耶律梟的城邦地處一處山穀的入口,入口處極為狹窄,易守難攻。
在城門旁邊,懸掛著各種頭顱,西蠻人直接用人骨來砌牆。
而大奉邊境,最多的人骨,都來源於大奉將士。
沈落枝又一次努力的瞪大眼,不讓眼底裡的淚落下來。
城門口鑲嵌著一塊很大的石板,上有鑿出來的字,但是是金蠻文,沈落枝看不懂。
她隻聽耶律梟說:“這是金烏城,孤十七歲那年帶兵建立的,從一小塊地皮到現在,五年間,已是大城。”
金烏城。
沈落枝抬頭看著這陌生的城邦,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心底裡卻又燃起了恨意。
她原先隻能看見耶律梟一個人,所以她隻想殺耶律梟,現在看見了這座金烏城,她還想毀掉這座金烏城。
恨意在心中瘋長,她一刻都無法停歇。
除了恨意,還有恐慌,如同兜頭大雨,密密匝匝傾斜而下,浸潤了她的每一寸肌膚,幾乎要將她就此淹沒。
她要徹底被鎖到這裡了,她要多久,要多大的力氣,要受過多少苦難,才能掙脫出來?
“這裡以後,也是你的城邦。”耶律梟的臂膀用力的抱著她,不知想到了什麼,呼吸驟然沉重,用下頜在她臉上蹭她的軟肉。
“枝枝。”他道:“喜歡這裡嗎?我們今晚在這裡圓房,以後,你會永遠生活在這裡。”
這幾日,耶律梟開始喊她“沈落枝”,“枝枝”,“落枝”,各種各樣的名字,還特彆喜歡在縱馬狂奔時拈花弄瓣,在她耳畔喊,還讓她喊他的名字,她不喊,他就不停手。
他尤其愛在沈落枝的身上打標記,沈落枝的每一寸胴體,他都想留下自己的氣息。
柔弱的羔羊被惡狼叼住了後脖頸,北風自鬢邊奔湧而過,沈落枝抬頭,看向那座巨大的城。
進了這座城,她就是砧板上的肉,以耶律梟的脾氣,怕是入城之後的今天晚上就會要了她。
她今天晚上,會連最後一絲尊嚴都失去。
胸口憋悶,像是要喘不上氣來,她與耶律梟獨處在馬背上、癱軟著看天的時候,幾次都想一簪子把自己了結了,又不甘心這樣屈辱的死去,隻能咬著牙硬抗下來。
所有陰暗的仇恨都被壓在胸腔裡,片刻後,她垂下頭,羞澀一笑:“喜歡,我們快進去吧,我...我想沐浴。”
彼時正是酉時末,申時初,如煙籠寒水的玄月麵上浮起點點潮紅,耶律梟在那一刻懂了大奉人常說的“女兒美”,不吵不嚷,沒有鋒利的武器和獠牙,隻有勾起的唇角和柔軟的發絲,卻惹的他心緒悸動。
他喜愛她的每一處,她的所有都讓他著迷。
想起這三日來日思夜想,摸得到卻不能吃的柔軟羔羊,耶律梟的手臂都繃緊了,他一拉馬韁,馬匹便如同利箭般射向金烏城,遠遠地跑出破風聲。
沈落枝靜靜地看著那座金烏城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她的呼吸也漸漸沉下去。
她是大奉的鳳凰,即將,被鎖在這西蠻的城裡。
城裡,屬於大奉人的不甘冤魂在尖嘯,她聽見了。
每一聲,她都聽見了。
也許是幾天,也許是幾年,總之,她會想儘辦法,拉這座城裡的所有人和她一起陪葬。
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