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蘭燼躺在蜀錦床榻上,一雙清冽冷淡的瑞鳳眼驟然睜開。
在他身上,邢燕尋饒有興致的看著他,與他道:“這不是挺喜歡的麼?何苦每日都做出來一副不情願的樣子。”
裴蘭燼如水月觀音的麵容驟然漲紅,他薄唇緊抿,似是想喝一句“荒唐”,但卻又知道,他一旦嗬斥出聲,邢燕尋一定會說出更多讓他難堪的話來,他便閉上眼,隻聲線嘶啞道:“快些。”
邢燕尋哼笑了一聲。
裴蘭燼抓緊了錦緞。
他不願去沉浸在這劣媚情夢裡,但卻又身陷於此——前些日子,邢燕尋與他在西疆中搶奪了種子而逃,很多人追殺他們,他們二人與眾人在逃跑中分散,後他們被人圍攻,有人看上邢燕尋的美色,向邢燕尋下了媚.藥。
邢燕尋差點遭了毒手,幸而邢家軍來得快,救了邢燕尋一命——至於裴蘭燼,他一介書生,半個廢物,從頭至尾什麼忙都沒幫上,邢燕尋被圍攻時,他又愧疚,又驚懼。
在邢燕尋保護他,為他拚殺的時候,他便想,邢燕尋若是真便這般在西疆失去了一切,他便該為她負責。
而最後,邢燕尋中了媚.藥,卻死也不肯讓旁的男人碰她,為了救邢燕尋,他隻能...
他也說不清自己是願意還是不願意。
他隻知道,他不想讓邢燕尋死。
邢燕尋為他做了太多了。
而從那一日之後,邢燕尋日日都來尋他,與他顛鸞倒鳳,不管他拒絕還是同意,邢燕尋都用她的武力來解決問題,直接將他往床上一壓。
他們二人便這般稀裡糊塗的滾了好些日子,他被邢燕尋絆住了手腳,也便沒有去三元城再接沈落枝。
裴蘭燼甚至還有些不敢聽沈落枝的消息。
他回到納木城的時候,很擔心見到沈落枝已經出現在城中,他不知道該如何見沈落枝,如何與沈落枝講話,沈落枝是個聰慧驕傲的姑娘,她若是知道了他的事...
而他回來的時候,才知道,沈落枝並沒有被接回納木城,從三元城那邊傳來的消息,是三元城被攻城,沈落枝的護衛護著沈落枝先離開了,他們至今也不知道沈落枝去了哪兒。
裴蘭燼一邊派人加大力度去搜尋沈落枝,一邊竟有幾分慶幸——幸好沈落枝還沒回來,他不知道該如何麵對沈落枝。
而他自從與邢燕尋回到納木城之後,便一直在被邢燕尋拽著沉溺於肉.欲之中,他在白日中清醒,在夜間混沌。
每當夜深人靜時,他都會夢到他在江南裡,與沈落枝品茶作畫,執子議棋的模樣。
可是他睜開眼,就會看到一個明媚肆意的臉貼在他的肩側,像是纏人又潑辣的野馬,難馴卻又極惹人眼,總能勾起他的征服欲。
他情不自禁的攬緊了邢燕尋的肩。
而就在這時,西廂房外傳來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來人顯然是個武者,跑動時身上還有鎧甲上的金屬碰撞聲,來人在西廂房門口站停,抬手“啪”的行了一個武夫抱拳禮,哪怕沒人看見,但整個院子都響徹他拳頭與掌心碰撞時清脆的聲音與甕聲甕氣的彙報音:“啟稟公子,有要事來報。”
隨即,西廂房床帳內的邢燕尋與裴蘭燼一起睜開了眼。
門外的人是裴蘭燼自小的侍衛,名曰白叢,強壯凶猛,功夫很好,人雖忠心,但沒什麼腦子,每每邢燕尋要翻到裴蘭燼的院子裡,都要小心的避開他,因為如果被他撞見了,他一定會當場大聲嚷嚷起來詢問:“邢將軍何故夜間翻至我家少爺的院子?”
就像是現在,裴蘭燼在廂房內顯然在睡覺,他也要大聲把人吵起來。
裴蘭燼聽見白叢的動靜,便想立刻起身去處理公務,卻見邢燕尋利落的往他身上一翻一壓,鎮著他不讓他走。
裴蘭燼那如山間雲鶴般的麵容微微冷沉下來,擰著眉冷眼看邢燕尋,但邢燕尋早已透過他冷淡的眉眼,瞧見他通紅的耳垂了,她吃準了他拿她沒法子,便死活不肯下。
裴蘭燼與她糾纏的片刻間,外麵的人已自顧自的、喜氣洋洋的彙報道:“是有了灼華郡主的消息了,青叢送了飛鴿回來,灼華郡主已尋到了,大概明日便能到納木城了!”
那擲地有聲的話透過薄薄的木門,打進西廂房的帷帳裡,一句話抽在了兩個人的心上,裴蘭燼與邢燕尋都是渾身一僵。
“灼華郡主”這四個字,就宛若一個魔咒一般,裴蘭燼驟然抽身,動作迅速到近乎有些慌亂,仿佛被什麼洪水猛獸盯上了一般,而邢燕尋也有片刻的恍惚,裴蘭燼一退,她便跌坐到了一旁,往日那麼潑辣的人兒,被裴蘭燼甩開後竟沒有當場翻臉,而是垂著眸,不知道在想什麼。
“少爺!”外麵的白叢還在喊,語氣裡的歡喜勁兒幾乎都要樂顛顛兒的撲出來了,他又扯高了嗓門,道:“少爺,您聽見了嗎?灼華郡主要來跟您成親啦!”
“知道了。”裴蘭燼終於掀開了帷帳,向外麵道:“下去。”
白叢利落的“哎”了一聲,轉頭繼續去門口蹲守。
白叢咣咣的腳步聲離開後,廂房內一片安靜。
窗外的北風依舊淩冽,但屋內旖旎的氣氛卻都散了,裴蘭燼站立在床頭,背對著方才與他共赴巫山的女子,他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邢燕尋。
沈落枝要來了,他不能再與邢燕尋這般荒唐下去了,沈落枝才該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而邢燕尋此時,已自己自顧自的穿上了衣裳。
她穿著緊身利落的紅色武裝,腰係皮帶鉤,勾出勁瘦有力的腰,墨發用紅色的發帶束起,濃眉一挑,英姿颯爽。
她身形修長,比一般女子都要高些,站直身子時,自帶一股弛聘沙場的野性,裴蘭燼不看她,她也不看裴蘭燼,隻轉頭自己走向木窗,打算翻窗而走。
聽見了邢燕尋推開木窗的聲音,裴蘭燼背對著她,閉著眼道:“今日之後,你不要再來尋我了。”
他要娶沈落枝,他不該與旁的女子有任何牽扯。
邢燕尋翻窗的動作一頓。
她太了解裴蘭燼的脾氣了,男人都是賤骨頭,她越是追捧著裴蘭燼,裴蘭燼越是推拒她,左右現在都睡了,她有的是法子讓裴蘭燼離不開她。
她並未回頭,隻輕嗤了一聲,聲線嘲諷的道:“裴郡守自詡正人君子,是不該與我這等粗魯無禮的女子苟合,今日之後,裴郡守將我忘了便是,邢某祝裴大人百年好合,永不分離。”
說完,邢燕尋便直接翻窗離開了。
邢燕尋說這些話的時候,裴蘭燼雖說覺得有一瞬間的輕鬆,但卻又覺得心口頓時一痛,像是心底裡的某塊被挖走了似的,
而邢燕尋離開的乾脆利落,窗戶被打開,然後“啪”的一聲關上,方才還與他纏綿的女子已遠去,隻有滿地北風寂寥。
裴蘭燼獨坐在榻間,寬大白皙的指節在榻間掃過,竟顯得有幾分流連。
但很快,裴蘭燼便清醒過來了。
他驟然從床前站起身來,逃也似的離開了這個狹窄的西廂房。
他要忘記那些事,重新與他的落枝在一起。
沈落枝為他自江南千裡奔襲而來,這份情誼,他不能愧對。
裴蘭燼一念至此,便離開了西廂房,特意回到了東廂房內居住。
自此,西廂房被封死。
裴蘭燼離去時,廣袖隨風而飛,邢燕尋離去時,紅衣迎風招展,清冷的月色下,兩人背對對方而行,像是都要將對方忘掉,然後奔向新的篇章一般。
這地上的人兒聚了又散,散了又聚,無人知曉的心聲在夜間高歌,彙聚成一場悲歡離合,隻給天上的月兒聽。
月兒聽了,也不會告訴任何人,它隻靜靜地瞧著,這山河招展,歲月流淌。
——
次日,清晨。
灼華郡主的車隊終於緩緩行駛到了納木城附近,西疆郡守裴蘭燼迎出三十裡,親迎入城。
那時,沈落枝站在馬車外麵,遠遠瞧見裴蘭燼立於馬上來接她,頓時紅了一雙眼。
她的裴哥哥。
而裴蘭燼立在馬上,遠遠瞧見沈落枝,麵上不知為何竟有些發僵,轉瞬才笑出來,繼而翻身下馬,向沈落枝奔來。
他們二人在漫天黃沙下見麵,但見到彼此後卻未曾碰觸彼此,而是隔著幾丈互相行禮,隻用一雙眼眸望著對方。
大奉禮節,當如此,縱是未婚男女,也不得過分親近。
他們也未曾共乘一輛馬車,馬車太小,隻他們倆便失禮,多了人又塞不下隨從丫鬟,乾脆便隻走遠了些,讓隨從和丫鬟遠遠地看著,兩人站在一棵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乾枯樹木下講話。
“郡主。”裴蘭燼一雙瑞鳳眼中望著沈落枝的臉,心中難掩愧疚,他道:“辛苦你了。”
他知自江南而來的這條路有多難多險,也隻沈落枝為他付出了多少,他心中愧疚難當。
沈落枝來之前,心裡忐忑又委屈,但一瞧見裴蘭燼,便覺得所有委屈都散了,隻有歡愉在心中流淌,她望著裴蘭燼,先是甜甜一笑,又遲疑了一瞬,低聲說道:“裴哥哥,落枝有話要與你說。”
裴蘭燼便道:“是有何為難事?儘管講來。”
沈落枝咬唇,先是看了他一眼,隨即走近了兩步,確定沒有人聽見後,便道:“青叢應傳信給你了,他信上說,我們是在西疆內走丟了,後又自己走回來的,其實並不是,而是,落枝被一夥西蠻人給綁了。”
裴蘭燼一驚:“什麼?”
他於西疆已待了一歲有餘,自是知曉那些西蠻人有多凶殘,他驚怒間,又聽沈落枝繼續說道:“那西蠻人傾心於我,要迎娶落枝,落枝與他周旋,後下藥放火,才從他那處逃離而出,裴哥哥,落枝未曾叫他沾染,依舊是完璧之身,隻是流落西蠻,難免被他沾過便宜,這些事,落枝為了名聲考慮,未曾與外人道,但是裴□□後是要與落枝長相久伴,走過一生的,落枝不想瞞著裴哥哥,今日儘與裴哥哥道來,若是裴哥哥覺著難以接受,落枝也不會怪裴哥哥。”
那時正是大漠落日時,日頭遠遠垂掛與地線最遠處,沈落枝眉眼間被鍍了一層金輝,她垂眸時,眼底隱隱含著淚。
裴蘭燼心中頓時無限懊悔。
那一日,他當去接沈落枝的。
若是他去接了,沈落枝又怎會被綁走!
“裴某不怪郡主,郡主做得很好。”裴蘭燼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握住沈落枝纖細的手腕,他神色端正,道:“落枝,國家戰亂,豈能將罪過都壓在你的身上?未能保護你,是裴某之錯,你放心,裴某絕不會有半點在意。”
他是真的喜歡沈落枝,他也知道沈落枝是因為他才會沾染這些泥濘的,他怎麼能因為她沾染了泥濘,便嫌惡於她呢?
他應當把她捧起來,待她更好才是。
沈落枝眼底含了淚,她擦了擦眼眶,又道:“還有那一日,裴哥哥去搶種子的時候,我其實瞧見裴哥哥了,我還給裴哥哥傳了信,傳給了一個女將軍。”
裴蘭燼臉上的表情驟然一僵。
沈落枝正在擦淚,並未瞧見裴蘭燼的異處,而裴蘭燼轉瞬間又恢複過來了,他抿著唇,問道:“那一日,你向她求救了嗎?”
“對,我在對麵時,還給裴哥哥揮手了。”沈落枝抬起頭,看著裴蘭燼,問道:“裴哥哥那一日為何沒來呢?”
裴蘭燼想起當日在廂房裡他問邢燕尋時,邢燕尋給他的回答,不由得暗暗咬牙。
他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邢燕尋沒和他說過。
他心中有些暗恨,卻又覺得理所當然,邢燕尋就是這樣不管後果,胡亂辦事的人,可是他與邢燕尋之間卻又做了那麼多...他與邢燕尋之間剪不斷理還亂,是他自己惹下來的賬,他算不清。
他隻能把那些想法都先壓下去,然後與沈落枝道:“那一日...邢將軍受傷昏迷了,後麵我們一直在逃命,所以,她才未與我提過,也可能是後來忘掉了。”
邢燕尋有對不住沈落枝的地方,裴蘭燼想,既然如此,他便連帶著邢燕尋那份,對沈落枝更好便是了。
就當他替邢燕尋彌補了吧。
自今日起,他會好好對沈落枝的。
裴蘭燼捏緊了沈落枝的手,道:“落枝,你彆怪邢燕尋,待我們回了納木城,我們便成婚,裴某永生不會負你。”
成婚。
沈落枝沒有讀出來裴蘭燼這些話裡的深意,她隻以為裴蘭燼是在向她訴衷腸,不由得微微紅了臉,垂眸,點頭。
她沒有抽回手,而是將裴蘭燼的手握的更緊了一些。
半個時辰後,他們回了納木城。
納木城城門大開,兩邊將士行禮,恭迎郡主入城。
隨著沈落枝的到來,有關於沈落枝與裴蘭燼的事情也漸漸在城中流傳來——基本都是些好訊的西疆人來詢問白叢,白叢便全都嚷嚷出來了。
“灼華郡主自幼便與我家公子相識,三年前我家公子親去江南定的親。”
“那自然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你們未曾瞧見過灼華郡主,生的極美。”
“灼華郡主來西疆,便是來嫁我家公子的,很快,我家公子就會迎娶灼華郡主啦!”
隨著白叢那張大嘴巴來回禿嚕,灼華郡主的名字便叫不少人知曉了。
沈落枝入城之後,裴蘭燼便購置下一處宅院做郡主府,不到一日功夫,納木城的人便都知曉,裴蘭燼的未婚妻,灼華郡主來了。
且,他們馬上要成親了。
按著他們原定的婚期,便在十二月十七日,今日,已是十一月三十一日。
他們成婚的日子,隻有十七日了。
——
十二月初,沈落枝落腳納木城的第三夜,耶律梟也隨之潛入了納木城。
納木城是西疆的要塞,占地極廣,且通商路、有馬市,因此,雖身處戰亂之地,卻格外繁華,納木城本身是允許各種商隊來做生意的,但是,納木城是大奉之要塞,而金蠻人又時常來擄掠大奉城邦,雖未曾大肆開戰,但也不允金蠻人來此。
所以金蠻人進來,需要偽裝成“北漠商隊”才能進,還要有專門的商引,才可通入,且,若是在納木城被發現了是金蠻人的身份,可直接當街斬殺,不需要為此負任何責任。
所以,耶律梟是帶著人,偽裝成北漠商隊潛進納木城的。
北漠人與西蠻人一般高大,且多異瞳,兩者非常相似,辨彆北漠人與西蠻人的法子,一般都是通過口音與商引——北漠人來大奉,需要拿出商引才行,所以耶律梟特意花高價,在黑市買了假商引。
此舉很危險,但他一定要來。
因為,他要找的人,就在此處。
深夜,納木城北,一處民宅中。
前廳內,門窗緊閉,廳內隻擺著一張大桌子,兩邊各放著一張椅子,耶律梟坐在一處木椅上等人。
等人時,他沉著臉看著他麵前的杯盞,麵沉如水。
他今日進城時,在街頭巷尾聽到了不少關於沈落枝與裴蘭燼的事情。
那裴蘭燼,年方二十三,根本不是什麼長輩,而是沈落枝的未婚夫婿!
未婚夫!
這三個字刺的耶律梟幾乎要一口血嘔出來!
沈落枝來西疆,來納木城,根本不是來拜訪什麼長輩的,而是千裡迢迢來嫁人的!
怪不得沈落枝死也不肯嫁給他,原是早已有了心上人!
一念至此,耶律梟重重一拳砸在了桌上,旁邊跟著的金蠻戰士飛快的瞥了耶律梟一眼,正瞧見他們年輕的首領一臉陰鷙,趕忙低下了頭。
自從八日前,在金烏城那場婚禮變成了漫天火海之後,他們首領便瘋魔了,一連三日未曾開口,第四日便直接帶人來了納木城。
沒人比他們更清楚耶律梟的性子,金烏城的人都知道,耶律梟被那位來自大奉的郡主激起了凶性。
他是金蠻的惡狼,有最險惡的手段與最鋒利的獠牙,沒人能捅他一刀後全身而退。
沈落枝這三個字,混著愛恨,已烙進了他的骨血,他往後餘生的每一日,都無法忘掉。
正在此時,前廳的門被人推開,從外走進來了一個同是碧綠眼眸的西蠻人。
耶律梟等的人來了。
他抬起眼眸時,之前的憤怒便都被壓下去了,眉眼間甚至蕩起了一絲笑,與對方道:“坐吧,阿弟。”
對方名為耶律貊,今年二十有二,與耶律梟同歲,也是金蠻的皇族人,若按血緣算,他是耶律梟的弟弟。
耶律貊生的高大雄壯,麵有橫肉,一臉凶樣,一人足有三人寬,他沒關門,直接走到耶律梟的麵前坐下,椅子都被他壓的嘎吱響。
“大兄。”耶律貊看著耶律梟,神色防備的問道:“你今日約我來此,是有何要事?”
耶律貊與耶律梟雖然同為金蠻皇族,但並不親近,甚至很防備對方。
“孤來此,是有要事與阿弟商談。”耶律梟聲音放的低沉,他道:“孤知道,阿弟有一批人馬被大奉人生擒了,過幾個月,便要在城中公開斬首了。”
耶律貊的臉色驟然變的鐵青。
耶律貊為人莽撞,腦子沒有耶律梟活絡,所以沒有攢下城邦的家底,平日裡都乾著燒殺搶掠的活兒,以前搶大奉人搶的好好的,但是這段時間以來,大奉人換了個厲害的西疆郡守,把他的人都給抓了。
抓了之後,那郡守放出話兒來,還說要將他的金蠻戰士公開斬首,以告慰大奉將士在天之靈。
所以耶律貊一直琢磨著劫囚,但是卻礙於身處納木城內,施展不開手腳,腦子又實在夠嗆,一直沒想到什麼好法子。
直到昨日,他這位大兄,耶律梟以金蠻的特殊方式聯係他。
耶律梟是金蠻皇族人中最大的孩子,所以他可自稱為“孤”,其餘人都隻能稱“我”。
“大兄有何高見?”耶律貊甕聲甕氣的問。
耶律梟便道:“阿弟,在你我未回金蠻之前,我不會對你刀戈相向的,在大奉人的地盤上,你我就是天生的盟友,你我當聯手,我助你救出你的人,你助我搶走大奉的寶貝,如何?”
“大奉的寶貝?”耶律貊眼冒貪婪之光,他問:“什麼寶貝?”
燭火之下,耶律梟微微勾唇,燭光打在他紅潤的唇上,閃出瀲灩的光澤,他抬眸看向耶律貊,那雙幽綠的狼眸中折射出一模一樣的貪婪。
“孤的寶貝,自是最好的。”耶律梟道:“再過十幾日,那大奉郡守便要成婚,倒是,你我兩人合力,我去擾她的婚事,你去劫囚,阿弟,可願隨著孤,來打這一場圍獵?”
單憑他們兩撥人的任何一撥人,都做不成這件事,但是若是他們二人合力,便能做成了。
耶律貊喘了兩聲粗氣,猛地一拍桌子,道:“打!”
耶律梟裂開了一個森然的笑容。
他的金烏城燒了,大半的物資都沒有了,他自然要想辦法來搶掠一些,納木城,是他選中的目標。
而他一個人,也撬不動納木城的精兵,再拉上一個耶律貊,正好。
耶律梟舉起麵前杯盞,將其中的冷茶一飲而儘。
耶律貊也如此,舉杯飲儘,然後低頭啐了兩口茶沫,“呸呸”道:“大奉這破茶,又貴又難喝。”
耶律梟隻抬頭,順著耶律貊的身影,看向他背後的明月。
大奉郡主,就如這天上明月。
他偏要選在她成親的那一日。
他要一點一點,把這輪明月拉下來,拉到泥潭裡,與他一起,萬劫不複。
——
大火,婚服。
匕首,唇舌。
狼一樣凶狠的眼,撕開,碾壓,吞噬,□□——
胸口驟然一緊,沈落枝自塌上驚醒,猛然坐起。
她醒來時天光大亮,正是巳時,柔軟明媚的陽光從窗外落進來,窗是雕花木窗,地麵上便也映了一個乾乾淨淨的木格花影。
她人坐在柔軟的蜀錦床榻上,有片刻的怔然。
她已經回來了,這裡是大奉,是納木城,是她未婚夫所統管的城。
她不必再怕,沒有人能再將她搶走。
沈落枝滿身薄汗的倒回到了床榻間,沉吟了片刻後,喚了摘星來:“去問一問青叢,今日晚間裴大人可否有空來。”
她來到納木城,今日算是第四日了,但是除了她初來納木城時裴蘭燼接她、把她送到此郡主府、與裴蘭燼見過一次,短暫說了幾句話之後,裴蘭燼便一直在忙,隻簡短的讓人來給她送東西,卻未曾來見她。
裴蘭燼說,他在忙著試種一種作物的種子,若是能種成,日後西疆便能有作物了,雖說這些作物賣不了多少銀錢,但卻能救很多貧苦孩子的命。
沈落枝知道這是大事,她不能打擾他,隻是今日,是她實在心慌,想要見見他。
摘星領命而下,去郡守府找青叢去了。
沈落枝便起身,著人梳洗打扮。
而正在這時,外麵有人通傳,說是有一位名叫“邢燕尋”的女將軍在府外求見,說有要事告知沈落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