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耶律貊高吼了一聲,哈哈笑著道:“我們去城門口,邢大將軍,可彆拿差的駑馬來糊弄我啊!”
金蠻人是不可能在城內交易的,這倆人一旦交出去,他們還留在城內就死路一條了,所以他們肯定會選擇城外交易,到時候交易完就跑,大奉人想追也追不上。
而在他們出城的時候,裴蘭燼他們還要負責籌備金蠻人要的馬匹、珠寶、糧草藥材,所以忙的焦頭爛額。
裴蘭燼去忙著籌備這些東西,邢大將軍帶著兵跟著他們,而耶律貊便心情大好、大搖大擺的摁著兩個人質,在納木城的街頭巷尾走過。
金蠻人帶兵進城、偷襲城北駐兵地、火燒郡守府、在城南街頭刺殺的事情已經傳開了,納木城內全城戒嚴,所有人都回到了家裡,街麵上雞犬不聞,一片蕭條,任由那些金蠻人騎著馬走過,隻有一些膽大的人家,透過門窗的縫隙向外看去,瞧一瞧這些入城的金蠻人。
整個納木城的所有人家都瞧見了,金蠻人抓了邢將軍和灼華郡主!
接下來,那些官宦人家的人又知道了,裴大人四處籌錢,要贖出邢將軍與灼華郡主二人,那些金蠻人獅子大開口,要了好一筆價錢,西疆的官庫銀子不能動,便隻能動私銀。
灼華郡主的嫁妝被裴蘭燼算上了,裴蘭燼又將裴府的聘禮也都算上了,各家再都看情分出上一筆銀子,勉勉強強買回來一千匹馬,三百箱金銀珠寶,三百箱草藥糧食倒是湊齊了,而那些馬是漠北人的馬,漠北人不放,他們大奉人也不能硬搶。
至於沈落枝的嫁妝,郡主府的人也不敢硬扣下不給,郡主還在人家手裡呢,要贖人,他們肯定要交錢啊!要是真扣著嫁妝不給,郡主死了,他們才是完蛋呢!事權從急,還是先將人換回來再說——沒瞧見裴蘭燼連自己的聘禮都壓上了嗎!他也是真掏不出錢來了呀!
到最後,金蠻人帶著兩個人質守在了納木城外的城門口,等著裴蘭燼帶東西來換人,這一等,就是半個時辰。
調配牽馬、收拾東西,確實應要半個時辰。
這半個時辰裡,沈落枝那一刻被憤怒燃燒過、被冷水浸泡過的心已經漸漸靜下來了,越是這種時候,她那腦子轉的越快,不斷地在設想該如何讓自己有利一點。
但是不管她如何想,都逃不出絕對武力的壓製牢籠,耶律梟一力破萬法,他抓住了兩個人,隻要他不鬆手,她跟邢燕尋就翻不出什麼浪花來。
若是她與邢燕尋沒有仇怨,互相能撐助對方一把也行,說不準還能巧舌如簧,說點話,跑出去一個呢,但偏偏,她們倆還結了死仇,拿到了一起去,互相不陷害已經很難了,更彆提互相撐助了。
什麼都做不了,隻能焦急的等待著,人的思緒便越來越混亂,過去的一些事情便重新翻湧回腦海。
江南水鄉的事,金烏城的事,她釀的酒,她親手刺進耶律梟胸口的匕首,各種各樣的記憶都鮮活的重新竄出來了。
分明是大敵當前,身不由己,分明她現在還被一群金蠻人給鉗製著,但她的思緒就是靜不下來,焦慮蒸燒著她的心頭,冬日裡冷冽的寒風吹著她的臉,她發鬢間散落的發絲隨著風飛,連同她不安的心一起,被吹的胡亂飄搖。
籌備的事情很慢,但是城頭上卻漸漸多起了旁的人,有些是城中的武將,有些是城中的大臣,都是身份地位頗高的人,沈落枝還瞧見牆頭上站了一個鄭意。
鄭意顯然是出錢的那一批,他身後的鄭家私兵一趟趟的往外搬運箱子。
昔日裡的親朋好友現如今都站在納木城的牆頭上,一雙雙眼睛看向她們——城門口,她們兩人被摁在馬上,誰都動彈不得。
雖然隔著很遠,但是邢燕尋目力好,能瞧見他們的嘴在動。
“裴郡守,東西短時間內湊不齊。”邢大將軍與裴蘭燼道:“三百箱珠寶、草藥糧食齊了,但是我們隻有一千五百匹馬,剩下一千五百匹實在是湊不出來了。”
東市已經沒有多餘的馬了,人家漠北人手裡也是要留一批馬帶回漠北的,所以不肯賣了,他們總不能把自己胯.下的戰馬都拿出來換吧!
裴蘭燼遲疑許久,最終一咬牙,道:“那就先拿這些東西去換。”
——
交換人質的時候,耶律貊點明了隻要裴蘭燼孤身一人過去。
大概是因為裴蘭燼這人比邢大將軍好拿捏吧,邢大將軍畢竟久經沙場,心狠一些,又熟知這些金蠻人的性子,所以十分難纏,比起來邢大將軍,還是裴蘭燼好壓製些。
裴蘭燼是有些心機手腕,但是那是在麵對大奉官場時候用的,在沙場上,他其實並不是很冷靜,再加上沈落枝與邢燕尋之間還有那種錯中複雜的關係拉扯,所以裴蘭燼其實一直處於一個不是很冷靜的情況。
因此,當金蠻人要求裴蘭燼下去單獨談判的時候,邢大將軍果斷拒絕了。
就裴蘭燼這個性子,這個身手,如果真放下去跟那群金蠻人談,保不齊那群金蠻人會不會對裴蘭燼動手,還不如他們站在城頭上互相喊話。
反正不過相離百米,吼話彼此也能聽見。
他道:“我們誰都不出城,便這麼談,我們在城牆,他們在城下,裴郡守,若是這一千五百匹馬他們不肯要,那我們便不換了!便叫我的女兒死在此處,也算是她戰死沙場了!大奉邊疆的將領,死在金蠻人的手中不丟人。”
邢大將軍話說的漂亮,其實心裡也有一番算盤。
一是他覺得,一千五百匹馬和六百箱東西已經足夠塞滿金蠻人的胃了,二是因為,不能再給金蠻人馬了,如果真的給足金蠻人三千匹好馬,金蠻人會在短短三天之內,劫掠掉所有能劫掠的大奉邊疆城鎮。
所以他們接下來的談判應該強勢一些。
邢大將軍便擺出來一副冷硬態度來與對方言明,要以六百箱貨物、一千五百匹馬換沈落枝和邢燕尋,來和他們相互拉扯。
金蠻人當然勃然大怒。
他們當即表示,如果不給三千匹馬,便要在這兩個美人兒之間拎出來一個殺掉。
這就很可怕了。
裴蘭燼額頭都滲出熱汗來了,他站在高高的城牆上,口乾舌燥,呼吸如蠻牛般粗重。
倒是一旁的邢大將軍更穩一些,兩軍對壘,就是要互相拉鋸,互相壓製的,他不著急,隻對著下方喊:“我們的馬隻有這些!”
他在逼迫金蠻人讓步。
金蠻人也確實因此而感到暴躁。
耶律梟還好,他的打算很簡單,他現在的身份已經暴露了,那他就先用金蠻人的身份做戲,回頭將沈落枝放回去後,他和耶律貊平分所有馬匹與錢財糧草,然後找個機會,再將這些東西都還給沈落枝。
他現下如何說,沈落枝都不會信,還不如到時候直接把東西都還給她,才算是有些說服力。
這些東西沈落枝要如何處置他不管,也沒臉去問。
今日之後,沈落枝一定將他恨到了骨頭裡,他是斷然不可能再回到她身邊,與她共處的,瞧見她笑的。
隻要一想到此,耶律梟便覺得胸口鈍痛。
他臉上的一層皮都被沈落枝狠狠地扒下來,五臟六腑都移了位,就像是枯死了的木,隻剩下被蛀空的軀殼,他現在人坐在馬上,好似還是活著的,但實際上裡麵已經空的什麼都沒有了。
沈落枝是注定要回江南的,她不帶他,他便隻能留在西疆,日複一日的望著她嗎?
她現在人還在他的懷裡,但他卻好似已經失去她了。
這世上比失去更可怕的是你知道自己即將失去,卻又無法挽留,隻能每一刻,都抓心撓肝,又疼又癢的看著對方離自己越來越遠。
耶律梟緩緩閉了閉眼。
若是按著他以前的性子,定要把沈落枝一隻腿打斷,關在帳內,一輩子不讓她離開,要死也讓她死在他手裡,死後也要把她的骨頭帶在身上,做成一支骨哨。
但他現在根本下不去這個手了。
他的心在她的身上,骨頭就也跟著軟了,她受傷,甚至她隻要皺眉,他就覺得疼,他有什麼辦法呢?隻能看著自己一點點變成麵目全非的樣子。
情.愛,從來都是半點不由己的。
而沈落枝從頭到尾一直沉著一張臉,一言不發,隻冷靜的以一個人質的身份看著局勢,並且刻意的忽略掉身後的耶律梟。
比起來耶律梟遊離在戰場之外的心不在焉,耶律貊就暴躁多了,他又沒受情傷,他是真想要這些東西,少了一千五百匹馬,那就相當於在他身上砍了一千五百刀啊!
一陣北風刮來,漫天黃沙吹進耶律貊的肺裡,讓耶律貊越發躁怒,但他也知道,他今日定是要不到這三千匹馬了。
這幫大奉人,就不肯痛痛快快的交錢換人!
所以耶律貊也不讓這群人痛快!
“裴郡守!我聽聞,這兩個女人都是你的!一個是你的未婚妻,一個是你在外麵養的女人,按你們大奉的說法,這叫外室對吧?”他一轉頭,憤而喊道:“一千五百匹馬,隻夠換一個人,另一個要抵另外一千五百匹馬!這兩個女人,你要哪一個?”
他說話間,狠掐了邢燕尋的後脖頸一瞬。
邢燕尋痛叫了一聲。
沈落枝也跟著臉色白了一瞬。
城牆上的所有人也都跟著看向裴蘭燼。
裴蘭燼會選哪一個呢?
亦或者一個都不選,繼續與那金蠻人糾纏?
眾人的思緒剛飄到這裡的時候,卻聽見邢燕尋嘶聲裂肺的喊道:“裴郎!”
邢燕尋額頭上帶著薄汗,她在聽到她們兩個人要被選擇的那一刹那,神色都跟著猙獰起來了。
她不要被拋棄,所有人都在看著他們,在郡主府時,她已經被裴蘭燼拋棄過一次了,這一次她不能再被拋棄了!
所以,她用儘渾身力氣,高聲喊道:“裴郎,我有了你的骨肉,救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