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裴蘭燼一把甩開了邢燕尋的手腕。
邢燕尋本就心虛慌亂,被他用力一甩,竟踉蹌著退後兩步,腳下不穩,直接跌倒在了地上。
裴蘭燼沒有扶她。
他站在殿中,用一種冰冷陌生的目光看著邢燕尋,看的邢燕尋好害怕。
她第一次...想念她父親的臂膀。
——
此時,耶律梟正在騎馬趕來的路上。
——
這一場鬨劇,最後以邢燕尋主動吐出事情真相、裴蘭燼被氣暈過去結束。
她不吐出也不行了,因為魚鰾已經被人拿出來了,掌事姑姑顧及到這是裴府的家事,沒有直接動手,但是這事兒若是發生在後妃的身上,估計早就被東西廠太監拿走審問了,哪兒還磨蹭的到現在呢!
邢燕尋吐出的,可不止是今日這一件事,今日這陷害隻是一部分,她說的更關鍵的,是她其實從頭到尾都沒有身孕。
她沒有身孕!
裴蘭燼眼前一陣陣發黑了。
他喉頭都梗著一口血,硬是吐不出來。
沒有身孕,沒有身孕,那來京城這一路,邢燕尋都在裝,在納木城下時,更是以“有身孕”一事為托詞,逼他選了邢燕尋。
一步錯,步步錯,走到現在滿盤皆輸,都是因為邢燕尋誘他騙他!
裴蘭燼隻覺得一股憤懣直頂上頭頂,他腳下一軟,眼前一黑,直接直挺挺的向下砸倒,昏了過去!
殿內頓時一片慌亂,掌事姑姑連忙去叫了彆的禦醫來看裴蘭燼。
說來也是有趣,來瞧了一樁案子,最作妖最搞事的罪魁禍首邢大姑娘沒暈,裴大人竟然暈過去了——得趕緊叫禦醫來治啊,可彆把裴蘭燼氣出個好歹。
裴蘭燼暈過去了之後,事情短暫的陷入了僵局,但是旁人也不能走,最起碼南康王和沈落枝不能走,事情原委了然了,報複的事兒還沒算呢。
邢燕尋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南康王府哪兒忍得了這口氣呢?
所以等到宴會散了之後,南康王帶著沈落枝就去找順德帝告狀了,他們本就是有理的那一方,再加上南康王施壓,順德帝當場下旨了,將裴蘭燼指成鴻臚寺的吊冊使節,派到大奉邊陲的一些附屬小國去走一趟。
這種附屬小國,離得極遠,走上一趟起碼要半年,若是路上有什麼不順暢,甚至還要一年以上。
裴蘭燼之前是西疆郡守,回了朝之後變成了鴻臚寺的一個小官,本就已經是下下處境了,現在甚至還直接被丟出了京城,丟到了旁處去,不知道裴蘭燼醒來之後受不受得了這個打擊。
至於裴氏——裴氏純是被裴蘭燼和邢燕尋連累了,順德帝當夜便寫了一則手書,讓人送過去,痛斥裴氏一門!
教子無方,在皇宮宴會上鬨出這檔子事兒,裴家老大人估計有幾天沒臉出門。
除此以外,順德帝還罰了裴蘭燼其他幾房的幾個兄弟的俸祿和官職,這對裴氏其他人來說,純屬無妄之災,殃及池魚了。
事情鬨到這個地步,反正沈落枝和南康王都很滿意,他們倆拜彆了順德帝後,便瞧見南康王妃早已等在殿下回廊前——南康王妃之前一直在和她的親妹妹談天說地,乾脆便將所有事情都丟給了南康王去處理,等到回南康王府的路上,才來得及跟他們父女倆問上一句。
南康王照實說了一通,隨即拉著南康王妃的手道:“當初真是瞎了眼。”
南康王妃擰眉掃了一眼沈落枝。
沈落枝昂起了頭,一臉的問心無愧。
這回可跟她沒什麼關係,她雖然也看不慣邢燕尋過好日子,但是也沒本事鬨這麼大,純粹是邢燕尋自己找死。
有的時候,你都想不到你的敵人到底有多愚蠢。
她要是邢燕尋,肯定不生不息,悄悄的假裝流產,順帶還得提前安排好藥娘和手底下的侍女,免得到時候被問的時候出了差錯,這樣才能魚目混珠隱瞞過去,可偏偏,邢燕尋要鬨這麼大!
這不是把自己的把柄往外送麼?真當這京城是西疆那種破地方嗎?
見沈落枝如此有底氣,南康王妃便也沒想那麼多,隻道了一句:“回府吧。”
這世上的人,都有自食惡果的時刻,這個時刻,有的時候回來的早些,有的時候會來的晚些,但不著急,遲早會來的。
命運贈與的好與壞,早都在暗中標注好了價格,待到該還的時候,誰都逃不掉。
那一夜,沈落枝與南康王和南康王妃披星戴月的回了府。
沈落枝現居在南康王府的一處蓮花閣中。
花閣有二層——這是京中未嫁女的規格,大奉有“女子出閣”的說法,一般有些臉麵的人家,都會在庭院中修建一個二層閣樓,為未出閣的女子所住。
閣樓越是奢華,代表這女子在家中越是受寵愛。
彼時已是夏日了,初夏的夜沒那麼熱,用不上冰盆,隻需將閣樓內窗戶打開便好,因著蚊蟲多,所以閣內早早燃起了熏香驅蟲。
沈落枝回了閣內,沐浴更衣後,讓彎月給她擦乾頭發,她自己坐在席間門寫請帖。
彎月用調配好的花精香油給沈落枝擦發絲,這些花精香油都是專門用來養護頭發的,可以將細軟枯黃的發絲養成烏黑油亮的色澤,是他們郡主精心調配出來的藥方。
“郡主。”沈落枝寫請帖的時候,彎月一邊用花精香油給沈落枝擦頭發,一邊看請帖,問道:“安平郡主是康佳王府的嗎?是郡主今日在席間門認識的姑娘嗎?”
沈落枝每次赴宴,回來都能認識一幫新朋友,她會在當天晚上便寫帖子請人,回頭認識認識,鞏固一下友情。
所以沈落枝的朋友越來越多。
“嗯。”沈落枝簡單的與彎月學了兩句今日在宴會上發生的事情後,又道:“今日時大姑娘幫我頗多,又受了我的連累,我得找個時辰回請過去,給些賠禮才好,也不知道時大姑娘喜歡什麼樣的東西,我可投其所好。”
“那邢將軍竟當真如此麼?”彎月還有些咂舌,她想了想,又道:“胭脂水粉,香薰花精,首飾之類的,總有時大姑娘喜歡的。”
“誰說不是呢。”沈落枝有一搭沒一搭的說道:“她這腦子,狗吃了。”
彎月想了想,便道:“奴婢瞧著,她可能是被扣了嫁妝,心裡頭不高興,所以才想著找您的麻煩吧。”
隻是找麻煩之前,邢燕尋也不想一想,當初在西疆,沈落枝孤立無援,一個人都能把她和裴蘭燼弄得半死不活,現在都到了京城了,雖說不是沈落枝的老家,但是沈落枝父母都在此,邢燕尋又怎麼能玩得過沈落枝呢?
他們沈大姑娘一向是走一步看三步想五步的人呢。
“大概吧。”沈落枝理解一些了:“輸家的可笑自尊吧。”
有些人輸了一把,就是死活不認,非要來第二把,第三把,就像是她之前在小城內碰見的那些賭徒一樣,輸了銀錢,還有衣裳,輸了衣裳,還有妻兒,輸了妻兒,還有手腳。
非要賭到什麼都不剩下,才算是知道自己輸了——這都不一定認輸呢,這些賭徒隻是被打的站不起來了,若是站得起來,還要再來一次呢。
“罷了,不提他們,他們日後很難翻身了,裴蘭燼這一脈算是完蛋了。”沈落枝一邊寫完請柬,蓋上她的章,一邊道:“明日去給安平郡主送去。”
裴蘭燼是裴氏大房的獨子,嫡長子,他出事了,大房就很難再立起來了,沒彆的孩子了。
想起來這件事,沈落枝便回頭跟彎月說了個有意思的:“裴府今夜,待到裴蘭燼回去,怕是要打起來。”
之前沈落枝因為要嫁進裴氏,所以仔細摸過裴家人的底兒,裴家人那混亂複雜的幾房關係,他們自家人有時候都捋不清,更何況是外人,現在裴家其他幾房的兒郎因為裴蘭燼和邢燕尋殿前失儀而被罰,估計要撲上去給裴蘭燼一拳。
一想到那個混亂的畫麵,彎月也跟著“噗嗤”一笑:“活該!”
彎月這樣一笑,沈落枝便想起了白公子。
她今日也是這般笑那位白公子的——那位白公子看她的眼神都快凝出蜜水來了,沈落枝自然看得懂,隻是她不想接這一茬兒。
她愛英武強壯的武夫,愛揮斥方遒的書生,唯獨不愛這種還未長成,天真爛漫的少年。
大概是她生來便思慮重的緣故,她喜歡那些單純的人,但卻並不會選擇單純的人做她一生的丈夫。
她喜愛過兩個人,一個裴蘭燼,雖說人品不怎麼樣,但一身學識過硬,喜愛過齊律,雖說是耶律梟假扮的,但也有一技之長,能打又聽話,她本質上,還是不喜歡太弱,太軟的人。
所以她對那位白公子沒興趣,但是,白公子怎麼說也幫了她,她得謝過人家。
沈落枝便又抽出了第二張請柬,斟酌再三,寫下了請柬,改日邀約這位白公子。
彼時正是明月高懸,沈落枝的頭發被擦的半乾,彎月開始哄她入睡:“天色已晚,郡主不若明日在寫?”
沈落枝點頭應了。
——
此時,耶律梟正在騎馬趕來的路上。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耶律梟已經入了大奉了,且,新任金蠻王入境,直入京城的消息,已經送到了順德帝的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