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索非常擅長找樂子,即使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也不例外。
然後,他看到了西莉亞幾近於厭惡的目光,空洞的眼睛直愣愣地看著他。
“希斯死了。”
她一遍又一遍地強調著,仿佛在進行著無聲的質問: “為什麼你還笑得出來?”
在那個瞬間,西索差點沒有抑製住自己的殺意。
希斯不在了,他們沒有了不必要的顧慮。
但希斯還給他們留下了信,而讀完信的西索也終於明白了一切。
要按照希斯的希望,不要讓西莉亞看到信的內容嗎?
說不定他出色的洞察力,是繼承自希斯的。
西索跳躍地想,就算是他也沒有想到,希斯並非一無所知。
希斯是那麼地期盼她的孩子展翅高飛,希望他們不要回頭,不再被束縛。
她用她的死達成了願望,於是,她不希望西莉亞看到這個。
難得打算替媽媽完成心願的西索氣鼓鼓地看著西莉亞毫不客氣地撕掉了他辛辛苦苦偽造的書信,好過分呢,模仿希斯的口氣也很累的好嗎?
在那一刻,西索仿佛聽見了希斯熟悉的嘲笑:“終於有人能治一治你了!”
西索不會被過去束縛。
隻不過過去的記憶會不由自主地跳到他的跟前。
西莉亞說:“希斯去世了。”
西索驚訝於她的變化,要知道原先的西莉亞對很多字眼都無法理解呢,她不明白人類為什麼會用某些字詞矯飾,不知道為什麼會用“去世”和“離開”代指死亡。
她越來越像人了。
西莉亞躺在希斯的身側,表情安詳得像在入睡。
不,與其說是表情,不如說是西索的感覺,畢竟西莉亞此刻的臉都已經沒有了。
西索翻動著手中的撲克牌,嘩啦啦地響聲在黑夜中回蕩。
又一次可以殺死西莉亞的機會擺在了他的麵前,黑色的小醜已經被他的中指和食指夾住,已然蓄勢待發。
“不動手嗎?”身體注定會消散的西莉亞問,仿佛她已經對死亡迫不及待了。
西索不喜歡抱著死意的人,這會讓他覺得無趣。
可西莉亞卻說:“不是抱有死意。”
人類喜歡說謊,可西莉亞不會。
西索非常確信,但本應該發射的撲克牌還是遲遲沒有動手。
為什麼呢?
因為不是時候,因為這是在希斯的墳前,因為想偶爾當一個聽希斯話的好孩子……也不需要有原因吧?
魔術師做事情,本來就隻憑心情。
隻是因為,現在還不太想呢~
*
再一次見麵,就是四年以後了。
也並不是每一年的忌日,西索都會出現在希斯的墳前。多半的時候,是他的手下替他獻上了花束。
所以,和西莉亞的重逢隻能用湊巧形容。
西索幾乎是第一眼就確信了這個少女的身份。
除了年齡,她看起來沒有一處和西莉亞相似。
不一樣的頭發顏色,不一樣的眼睛顏色,不一樣的長相,但是,給人的感覺是一樣的~
無所不能的魔術師微笑起來,當他試探性地叫出了“西莉亞”,他滿意地看到了對方微顫的眼睛。
三年的相處可不是隻有西莉亞一個人在觀察表情的變化。
西索可也是,一直在觀察著呢。
她看起來和當初不一樣了。
當時分彆的時候,西索還想過她會不會喪失對生的熱愛,會不會被希斯的死打擊得一蹶不振呢,但和西索的想象恰恰相反,西莉亞看起來變得更柔和了,也更像人類了。
不能說話的西莉亞用念寫道:“莎音·猶西卡。”
猶西卡?
記憶力很好的西索想到了希斯掛在嘴邊的那個學生,這是西莉亞這一次的身份嗎?
西索仍然用“西莉亞”稱呼著,可能是因為……“西莉亞”這個名字比“莎音”好聽?
西索並不意外西莉亞對於旋律的喜愛。
在某些本質的地方,旋律和希斯非常相像,而不是像他,隻繼承了希斯的紅發~性格、脾氣還有善心可是一點也貼不著邊~
西索完全可以想象,如果自己把這份自我剖析說出口會得到西莉亞怎樣的評價。
她一定會睜著那雙沒什麼波瀾的眼睛,一臉無語地感慨:“你也知道啊。”
但西索認為,非常有自知之明,也是他難得的優點~
旋律遭遇了事故。
和希斯那時候一樣的突如其來,和希斯那時候不一樣的是還來得及挽回。
西索沒有想到西莉亞會主動向他求助,當然了,西莉亞一直都很懂禮貌,而且對諸如臉麵之類的東西也沒有像人類一樣在乎,可那個時候她對他的拜托,都需要西索的提醒。
這還是第一次,被西莉亞這麼依賴呢~
心情很好的西索和臉色糟糕的西莉亞坐在飛艇的同一個沙發上,兩個人的表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西索瞧著西莉亞身上纏繞的念,它們盤旋在她的身邊,像是一點即炸的爆竹。
要是抱著這樣的狀態,怎麼想也會失敗的吧~
好心的西索提醒道,而西莉亞采納了他的建議。
這也是西索很喜歡西莉亞的一點了,她很聽勸。
西莉亞的念能力還是一如既往地令人驚歎。
這與其說是“治療”,更接近於“除念”。
西索瞧著已經睜開眼的旋律,在心底鼓了鼓掌。
更有意思的是,現在的西莉亞還處於成長期,也就是說,這還遠遠不是她的上限。
她會走到哪一步呢?她會變成什麼樣呢?
西莉亞的潛力令西索著迷。
而且,西莉亞讓旋律蘇醒了,這不代表她真的拯救了旋律。
人是堅韌的,卻也同樣是脆弱的。這才是人,從這個角度上來說,西索非常喜歡人類。
他雖然沒有惡劣到以看彆人的痛苦為樂,但他確實欣賞從苦難中開出的花,無論它們最終的結局是枯萎還是盛放。
沒有人能夠知道,旋律究竟是怎麼想的,除了旋律自己。
西索也沒有想到他會收到旋律的來電。
“我是旋律,旋律·猶西卡。莎音……或者說,你更熟悉的名字,西莉亞的姐姐。”旋律直截了當地說,“你關心她嗎?”
西索認真地思考了一下:“我不知道~”
對麵卻因為他的回答鬆了口氣:“那就好。”
那個瞬間,西索眯起了眼睛。
“如果你回答‘當然’,反而會更讓我感到不安。”旋律輕聲說,“如果我出了什麼事……那孩子就拜托了。”
“為什麼要拜托我呢~”西索的口吻還是隨意的。
他認真地想,難道他看起來太好說話,還是太友善了?還是因為希斯,這個人對他有了一些可笑的誤解?
“也不算拜托。隻是我覺得,你會這麼做。因為我們都關心她,而她令人放心不下。”旋律的聲音還是柔和的,“還有,這件事情能拜托對莎音保密嗎?”
隨口答應的西索決定一定要讓西莉亞知道。
因為這樣做他會比較高興。
西索給了西莉亞一些他認為正確的解讀,就像原先他將世界的惡意展露給西莉亞麵前一樣。
和當初相比,西莉亞的理解力提升了。
而改變的不僅僅是這一點。
曾經那個成天跟在希斯身後,彆的地方哪兒也不願去的西莉亞,居然想也不想地拒絕了西索的主意。
原因還是“我做不到”。
是因為旋律在西莉亞心中的地位比不上希斯,還是因為西莉亞也意識到了自由的可貴?
西索觀察著她。
從西莉亞的表情來看,他沒有辦法排除任何一個原因。
麵對西莉亞的又一次求助,西索爽快地答應了。
敲詐得到了一個怪物的人情的西索自得地想,他是多麼貼心的一個好哥哥啊!
西索一直都知道,西莉亞擁有篡改認知的能力。
但和上一次隻是抹去西莉亞的存在不同,這一次,旋律受傷和其它人死去的原因也被篡改了。
而身處風暴中心的西索還記得。
他遵守了西莉亞的約定,替她做著一些瑣碎的收尾,包括替旋律擋去了警局的追問,包括確保旋律的安全,包括阻止另外三個受害者家屬對旋律的詰問。
這都不算太難,畢竟旋律身處的城市,是法雷斯的地盤。
西索觀察過一段時間的旋律,隨即興趣缺缺地拋在了腦後:她的生活看起來和其他劫後餘生的人沒有什麼不同,沒有不同到西索覺得自己不能繼續看下去了。
非人的怪物不會像人類一樣,去衡量做過的事情是否值當。
西索尊重西莉亞的選擇,也非常確信西莉亞不將她做的一切視作是一種“犧牲”,但他還是覺得不太高興。
他是在替西莉亞打抱不平嗎?
想到這一點的瞬間,西索突兀地笑了。
謊言重複的次數太多了也就變成了真實,他該不會不知不覺地,真的把西莉亞視作了妹妹吧?
這聽起來有點危險。
就像西莉亞在他麵前的態度也有了不自覺地軟化,雖然非常輕微,不,正因為非常輕微,所以才變得無比微妙。
也許被那個時候的旋律說中了呢。
撐著腦袋攪拌著咖啡杯的西索漫不經心地想。
“因為我們都關心她。”
西索瞧著眼前什麼都不知道,而且明明害怕,卻還要向他尋求一個答案的旋律。
現在的旋律,和當時的旋律,是不一樣的礙眼~
不過,西索並沒有因此起殺心。
平心而論,他並不討厭旋律·猶西卡,她是那種會讓你覺得世界還沒那麼糟的存在,就像希斯一樣。
而且,他還是很信守承諾的呢……西莉亞想要讓旋律活下來。
殺了旋律西莉亞肯定會生氣吧?雖然這樣也不錯,但真要這麼做的話,還是當著西莉亞的麵會比較有意思。
現在還是太早了,而西索一向擅長忍耐。
西索並不關心旋律後來的命運,就算她和希斯有點相像也是如此。
會在彆人身上尋找其他人的影子,也就是像西莉亞這麼不成熟的家夥才會這麼做……魔術師,可不會被過去困住哦?
隻不過,如果是過去主動找上門來,那就不一樣了。
當天空競技場的電梯緩緩敞開,西索一下子就看到了從電梯裡走出來的那個盲眼的姑娘。
她的眼睛被白色的紗布包裹著,卻像能夠看得見一樣筆直地行走著。更顯眼的是她的那一頭紅發,亂糟糟地在空氣中張牙舞爪。
西索不由地舔舐起了自己的嘴角。
“西·莉·亞~”西索親昵地用撲克牌招呼著這位多年不見的過去。
魔術師不會出錯,他總能分辨出她。
因為,他一直有在好好觀察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