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個理由扯淡又尷尬, 但身為實打實的獲利者,上梨子禦酒還是很給麵子的鼓了幾下掌。亂步貓趁機掀開他剛用手蓋住的襯衫,結果用力過猛, 一顆貓頭都懟到了青年小腹偏下的位置。
空氣僅在兩人之前去世了幾秒。
上梨子禦酒呼吸一重, 將‘嘶’的輕呼咽下,眸中暈染上惱怒,伸手下去將貓捉起來, 板正的控製了爪子擱在膝上。就算是江戶川亂步也自知闖了禍,老老實實的把腦袋一歪,趴著裝作睡著了。
五條悟對這點插曲一無所知, 甚至很滿意觀眾的捧場, 偏頭耍帥的撩頭發,然後向後一靠, 竟穩穩當當的坐在了空氣上。白發男人肩寬腰窄,身材高大, 張揚與周圍古樸圖書環境格格不入。
“除此之外, 我幫你還有一個原因。”
感受著腿上輕輕呼吸著的重量,上梨子禦酒突然冷靜下來。
他自然的將手輕放在貓的背上,像尋常主寵間的互動:“您請說。”
亂步貓連眼皮子都沒抬,安然裝死, 隻有輕輕晃動的尾巴表示它完全默認這種行為。
五條悟摸著下巴,終於說出了主動幫上梨子禦酒的目的。
“你的債主名單上,是不是有個叫做夏油傑的人。”
察覺到貓的縱容,上梨子禦酒忍著心裡的激動,麵上若無其事,他看著五條悟,特意停頓了幾秒, 這是正常人用以思考的時間,隨後才開口。
“有,他是東京去年的十佳青年企業家之一吧,年少有為。”
有係統在,上梨子禦酒當然知道夏油傑是什麼人,也知道他和五條悟的羈絆——他們是同窗,也是摯友,可惜十年前因意見不合而分道揚鑣。
但在外界看來,他一個和任何圈子都不沾邊的人,了解情報的渠道就隻有百度。
果不其然,五條悟憋著笑。
“對,就是他,你借了他多少錢?一百萬,還是三百萬?”
“一百億。”
五條悟哽住了。
他表情僵硬了一秒,然後將左手蜷成拳,抵在唇前,頗有種強行挽尊的意味。
“怪不得能成為十佳青年企業家,不過比我還差遠了。”
上梨子禦酒的視線從隻有他能看見的係統麵板上不動聲色的劃過。
「祓除一個四級咒靈收費三百萬的絕世奸商,ps:四級咒靈是普通人拿著棒球棍就能對付的垃圾,雖然普通人在沒有生死危險的時候看不見也摸不到咒靈」
總結來說,就是便利店的小贈品,收了正裝百十倍的價格。
上梨子禦酒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順著他的話說下去。
“是啊,沒有任何世家和名校背景的年輕人,能打拚到流動資金除去一百億還不影響正常生活的程度,確實很令人敬佩,換做是我,不吃不喝快一千年才能做到。”
他的年薪是一千三百萬。
而大多上班族的年薪僅有四百萬左右。
這位夏油傑,怎麼不算天之驕子呢。
五條悟又開始想笑了,他輕咳一聲。
“其實吧,他不是什麼青年企業家,而是個非常危險的反人類分子,我們咒術界叫做詛咒師——你拿走的拿一百億,都是他做詛咒師得來的贓款,是為民除害,哦對了,他還是個傳銷組織的頭。”
“是他吧。”
上梨子禦酒摸起鼠標,在電腦上操控了幾下。
電腦屏幕上顯示的是他家附近小巷的監控,畫麵放大和銳化後,一個穿著寬大袈裟的黑發丸子頭男人安靜的站在暗處,視角不偏不倚,對準的是二樓書房的位置。
“我剛看了我住院那兩天的監控,這位夏油先生總共來了兩次,都是在那個位置,沒進來。”
下一個畫麵,是夏油傑抬著一隻胳膊,似乎舉著什麼東西,麵前是一具倒在血泊中的屍體,那是在上梨子禦酒住院這兩天來訪的九十二波人裡的其中一波。
五條悟盯著屏幕看了幾秒,臉上的笑莫名變得陰森,表情也可怖起來,他自己似乎沒察覺到這點,用看似不羈隨性的笑容和上梨子禦酒解釋。
“他當然不會進來,對特級詛咒師來說,屋裡有沒有人,是一眼就能確定的事情。”
上梨子禦酒微微頷首:“那麼,您需要我做的事情,和這位夏油先生有關嗎?”
“這麼說也沒錯。”
五條悟抱著胸從虛空中站直,開始說正事後,吊兒郎當的氣質驟然轉變,繃帶下的臉靜默淡然,與生俱來的傲氣和貴氣將他與世間隔開,這時候他才像係統介紹的那個最強咒術師。
“你應該知道,現在沒有任何組織和人能限製你的自由,除非他們想成為眾矢之的。”
怎麼說呢,現在的情景詭異的穩定。
各個組織被‘借走’的錢,對他們來說要麼不會動搖根本,要麼就是‘錦上添花’,例如官員們的貪款,這也就意味著他們不會太著急,當然,著急也沒用。
得益於異能特務科的宣傳,這些組織或多或少都知道了‘隻要他活著,一切就能回到原點’的事情,但他死了,事情就不好說了,所以現在誰動上梨子禦酒,就是在動以他為原點,由幾十個大大小小組織編製的巨大網絡的利益。
五條悟單指對準太陽穴,輕輕點了兩下,方才高貴冷豔的氣質蕩然無存,做了個歪嘴斜眼,雙手抽筋的一套絲滑小連招來模仿他的‘朋友’夏油傑,主打一個聲情並茂。
“可我這位朋友,輟學的早,腦子有點不好,他不一定知道這個道理。”
或者說知道了也不在乎。
畢竟,在咒術師的體係裡,異能者也是會誕生詛咒的一員,而且他們情緒格外飽滿極端,輕易不產咒靈,一產就是大的,好在異能者自產自滅,不用勞煩咒術界。
但詛咒師夏油傑的理想是,消滅一切能滋生咒靈的禍根,也就是除了咒術師外的一切人類。
當然,五條悟不是說夏油傑自大。
他怕的是以他的情報看不清這張網到底有多大,隻看得見‘咒術界們+猴子+強壯的猴子’,看不到‘來自政府高層的強壯猴子+擁有強大異能的金剛猴子’。
“順帶一提,咒術界那些蠢貨也讚同把你偷偷抓起來嚴刑拷打,不過都被我說服了。”
五條悟模仿了個握小皮鞭的動作,嘴裡配音‘咻’的一下,整個人在原地轉了個圈。
真的是……說服嗎?
額上劃過三道黑線,上梨子禦酒也明白了五條悟的意思,他輕歎一口氣。
“您想讓我自願和夏油先生走?”
“上道。”五條悟豎起大拇指:“有些人對咒術界的資源眼饞已久,但咒術界不需要外人插手,包括鏟除詛咒師,所以我要你把他們的契機按死在搖籃裡。”
請神容易送神難。
夏油傑要是貿然動手,給了那些人圍剿他的機會,咒術界後麵……就難以安寧了。
上梨子禦酒點點頭:“我明白了。”
闡明目的後,本該找個理由離開的五條悟杵著沒動。
上梨子禦酒秒懂,於是善解人意的主動開口問。
“還需要我做什麼嗎,五條先生?”
五條悟好像很勉為其難,並不是那麼認真的開口。
“我聽說你是東大畢業。”
“是。”
五條悟點點頭:“聽說東京大學的管理係很不錯——那你知道該怎麼改變如今的咒術界嗎?”
上梨子禦酒:?
他該知道這個嗎?
頂著五條悟略顯期盼的目光,他輕聲開口:“我並不了解咒術界。”
“這不就巧了。”五條悟左手握成拳,在右手上一敲:“我最會和彆人抹……講解咒術界了!”
他剛才想說的是抹黑吧。
上梨子禦酒不動聲色的扯扯唇角:“洗耳恭聽。”
然後他就聽了一通菜市場……水果攤下水道……總之是各種各樣的爛水果的和它們前麵的修飾詞,例如無能蠢笨,傲慢普通,有眼無珠,頑固不化。
上梨子禦酒抬手打斷他:“打擾,如果您真想從我這得到一些靈感,那您該向我這個外行人科普的就應該是咒術界的勢力分布,逐漸構成和您對改變咒術界先行的措施。”
五條悟呆愣了一秒,隨後仔細上下將他打量了一番。
他隻是隨口抱怨,借此宣泄煩悶,沒想到會被對方認真對待。
但一個非咒術師,能提出什麼有用的意見?
無非是讓他以絕對的力量殺光迂腐高層吧。
可咒書界本就是咒靈多,且會源源不斷誕生,咒術師稀少,又幾乎是一次性消耗品和不可再生資源的存在,且不說殺光高層去哪裡補空缺,就是用這種暴力手段……
他說出了自己輕蔑,誰知上梨子禦酒並為如預想般露出錯愕和被侮辱的怒意,反而很認真的回答。
“可沒有哪一場變革是不流血就成功的。”
變革。
五條悟被擊中了內心,他一字一頓道。
“但殺戮終究是治標不治本,所以我選擇了教育——培養一群誌同道合的可靠同伴……”
“您做了幾年了?”
又一次被打斷話的五條悟不悅:“什麼?”
“您教育了幾年。”上梨子禦酒絲毫不矗他:“您的變革,執行了多久,有什麼成果?”
五條悟沒有說話,隻盯著青年看。
雖然隔著一層眼罩,但那目光帶來的威壓卻絲毫不減,空氣的流通都似乎變的緩慢,如水澱粉勾芡一樣膠著起來,他似乎有點生氣了,但不可否認——
上梨子禦酒的問題一針見血。
沉默了一會,五條悟回答。
“零。”
咒術師實在是太少了。
日本僅有兩所咒術學校,且每年新生超過三人就算大班,畢業率低的堪比在緬甸從事金融行業,‘誌同道合的可靠同伴’往往還沒培育起來,就被迫夭折了。
五條悟的辦法,無異於在常年下冰雹的凍土層栽種,新芽剛冒頭就要麵臨被摧毀的風險,長成的機會小的可憐。那些少的可憐的種子裡,還包括質量和心態不過關的。
“十年,我帶過二十六個學生,犧牲在除咒中的有十一個,麵對同伴的死亡和咒靈的威脅心態崩潰,輟學退學,遠離咒術界的有四個,與生俱來的術式不適合戰鬥,成為輔助監督的有三個。”
也就是說,這十年,五條悟培育成功的咒術師,隻有六名。
“還有三個才讀一年級。”五條悟捂住臉,聲音悶悶的。
他記得每一個學生,也清楚踩在他們血肉堆砌而成的道路上粘膩軟滑的觸感,每當有學生在朝夕相處的同伴屍體前崩潰痛哭,第二天選擇離開時,他都會默默祝福——
恭喜啊。
然後繼續麵對新的學生,新的屍體,護住從凍土鑽出的岌岌可危的新芽。
教書十年,歸來仍是新人。
五條悟知道這是死循環,知道這是無用功,那又能怎麼辦……
“因為您根本就沒真的想改變啊,縱觀世界古今,沒有任何一場變革是通過教育完成的,教育從來都是基於地基穩固的基礎上,向人們輸送的勝利者的觀念,作為變革手段而言,它溫和又無用。”
五條悟反駁:“什麼叫我沒真的想改變……”
“自古變革者,都必須有一個堅定不移的目標,無視一切阻礙,隻為心中的大義,可您瞻前顧後,怕流血,怕犧牲,歸根結底其實怕的是改變,是事態不受控製。”
上梨子禦酒咬字清晰,聲音中不包含任何情緒的在書房中回蕩。
身後突然傳來東西墜在地毯上的悶聲,五條悟猛的回頭,發現剛還窩在紅發青年懷中的那隻貓,竟和鬼魅似的不知何時移到書架邊,山竹似的白爪前,是一本《全球通史》。
他心一驚!
這隻貓是怎麼躲過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