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伉哼哧片刻,用求生的目光望向大長秋,大長秋恭敬垂頭:“是,回宮了,約莫半個時辰會到。”
呂雉頓了頓:“……”
完了,接下來將要迎接太後與陛下的雙重暴怒,樊伉暗自流了一籮筐眼淚,心道我命休矣。
電光火石間,通報的宦者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眼底光芒大盛:“大王,大王……”
劉越就這麼突然地出現,身後跟著滿麵薄汗的張不疑。
從上林苑到長樂宮,就是京郊與城中心的距離,可見梁王殿下趕得有多急,劉越隻覺車架顛得慌,被腰帶勒出的小肚子都不見了。
他發誓天不再坐馬車,造紙就讓指定的天才負責人負責。張侍中舉一反,居然領悟出了另外兩種造紙的原材料,堪稱不點即透,一定不會辜負他的期望!
劉越停下腳步,胖手掏出布巾擦了擦汗,又仔細放了回去。
他讓張不疑在外等著,屏氣凝息,臉蛋不由自主癟了下去,怎麼又是因為戚夫人?
皇兄竟也學會了聽牆角,聽去有關人彘的機密。
當務之急是不能讓母後氣壞身體,也不能讓皇兄嚇到自己。如果今天沒有出門就好了,對戚夫人的處置,就該由他提出來,他發過誓,不讓母後背負議論之言,同樣,母後和皇兄之間不該出現隔閡。
可是誤會已經產生了怎麼辦?
“……”劉越沉思片刻,好辦。
他取下腰間小劍,蹬蹬蹬地挪進前殿,思考是一劍刺死戚氏,還是五六七八劍把她做成人彘,讓誤會迎刃而解——那廂,終於見到梁王的皇太後露出冰雪消融般的笑,很快,察覺到了劉越的小心思。
實在是梁王殿下舉著的迷你斬白蛇劍,還有凶狠的殺氣太過顯眼,她一怔,頓覺不妙。
往日幼子因為韓信之事為她分憂,還有周昌麵前以身代母的場景曆曆在目,越兒不會是要替她出氣,親自去永巷見一見戚氏吧。
呂雉覺得這樣不行。
越兒年紀小,如何能夠聽得詛咒,或是沾上戚氏那賤人的晦氣,重蹈趙懷王投河所受的驚嚇?!
一時間,她竟也想通了。
被怒意裹挾因而緊閉、不願同長子解釋的心閘一鬆,她和聲對皇帝道:“盈兒覺得戚氏罪不至此,不如你去聽一聽她的話。就讓禦史大夫陪著你,最後如何處置,都由你來裁決。”
聽聞這話,長信宮的宮人齊齊鬆了一口氣。
原本注視著幼弟,有從石雕恢複軟化趨勢的劉盈聞言,不敢相信地抬起頭。
他頗為訥訥,最終鼻尖一酸,覺得方才的自己實在不該:“母後……”
劉越有些呆。
他剛想要開口,就被母後截了胡。
梁王殿下揣著小劍,左望望右望望,他匆匆回宮,隻為進行五六七八劍的人彘計劃呢?
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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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上衙的禦史大夫周昌獲得了一道奇怪的囑托,而不是詔令。
是長信宮太後的口書,說他若有得空,不如陪伴陛下去一趟永巷,看一看戚氏。
戚氏……戚夫人。
按理說,戚夫人已被罰至舂米,難不成還有後續?
太後殷殷口書,臣子哪能推脫。周昌察覺到裡頭的非同尋常,沉吟一瞬,將晌午的工作逐條安排下去,繼而站起身:“進宮。”
周昌匆匆趕到的時候,皇帝的車輦早已在狹長的入口等候。
“禦史大夫不必多禮。”劉盈語氣有些沉,見到周昌,恢複了一貫的溫和,“辛苦與朕一道同去,瞧一瞧……庶人戚氏。”
永巷早就戒嚴,並沒有不長眼的宮人或是罪宦撞上來。
禦駕漸行漸近,終於來到戚夫人舂米之處,入耳便是一道淒聲的叫喊:“呂雉,你不得好死,先帝泉下有知,定會後悔娶了你這個毒婦!梁王恣睢,必然活不過成年,等著吧,等著我的如意來接你,然後把你剝皮拆骨,跪在他麵前懺悔!”
周昌麵色驟變,劉盈僵硬地望去,俊秀麵容蒙上了一層灰。
他捏緊雙拳,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霎那間,無儘的痛楚漫上心扉。
他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
淒厲的詛咒越發過分,幾乎到了不堪入耳的境地,皇帝站在原處,成了一座寂靜的塑像。
不等周昌開口,劉盈顫抖著,從牙根擠出一句話:“按母後所言,處置了她。抹去朝野所有的議論,從此再沒有戚氏此人,還請禦史大夫……幫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