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蕭師傅陳師傅如何不好奇學生的作為,他們隻是矜持地克製住了自己。
唯獨頗覺不妥的有兩撥人,一是陛下以禮相待的先生們,二是從前太子宮的潛邸大臣。
先生們多出自百家,或與劉盈探討過經義學問,或有過教導之誼,乃是民間所稱的大賢,其中人選隻要不是出自魯地,從前的皇帝喜歡,先帝與太後都不會插手。
其中一位大賢出自淮南,在儒門極有名望,找上奉常叔孫通,說道:“你身為帝師,為何不勸說陛下?友愛幼弟是對,但過猶不及,還是讀書理政為要。”
見來者雖不是同宗,卻是輩分上的師叔,叔孫通當即執弟子禮,隨即委婉笑道:“吾卻覺得,這沒有什麼不對。”
梁王殿下一沒有勞民,二沒有傷財,陛下出資滿足弟弟的小愛好,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大賢不住搖頭,氣得麵色發紅:“通,此話差矣!天子天子,何為天子?作為天下人的父,陛下理當效仿堯舜,胸懷萬民,而不是眼中隻有梁王,陪著幼弟玩鬨。你讀聖賢書,是越發的圓融、阿諛了!”
叔孫通有些愣。
這怎麼又扯到胸懷萬民上去了,他打了個哈哈,隨即糊弄過去,大賢歎息一聲,隨即懷揣失望的眼神走了。
有句話叫三歲看老,梁王才幾歲的年紀,雖然純孝,卻是不務正業,更有踹人的惡習,叫他想起長期籠在儒生心中的陰影——難免不會是下一個打壓儒門,對魯地儒生趕儘殺絕的先帝。
陛下登基後,先是忙碌守孝,再是學習如何理政,與老師們的交談都少了。而今把注意放在幼弟的身上,真正傳承聖賢衣缽的儒生,何時才會得到陛下的青眼,從而在陛下親政時謀得出路呢?
叔孫通更似叛徒,而非儒子也!
太子宮的潛邸大臣對視一眼,因著心底一抹不可言說的憂慮,擔心陛下寵梁王太過,從而導致日後的嫡皇子比不過皇叔,最終由一人向劉盈進諫。
他不敢圖窮匕見,隻是規勸:“上林苑鬨出的動靜太大,殊不知會驚擾百姓,還望陛下三思。”
梁王胡鬨,為玩樂鼓搗出這樣大的場麵,陛下竟也跟著胡鬨,對天下又有什麼好處??
此事若擴散出去,在長安的大街小巷流傳,再被有心人添油加醋,說陛下浪費金錢人力,隻為哄弟弟一樂,豈不是荒唐!
他的心思隱藏得很好,哪知陛下皺起眉,看了他一眼,溫和的神色竟是冷淡下來。
“朕特意隔出一塊清幽之地,絕不會驚擾百姓。都是那醉酒的官吏該罰!梁王的孝心,容不得你們猜測詆毀,退下吧。”
他心下一涼,隻覺不可言說的憂慮成了真,灰溜溜地告退了。
……
此時此刻的梁王殿下,察覺到了騎虎難下的滋味。
他看向半個月前,自己拐帶來的天才負責人——張不疑張侍中,再看看四周熱火朝天,形似作坊的大攤子,對違背初衷的現況有了一絲絲棘手。
最開始的時候,一切都如他所想。等原材料和竹簾、搗棍等晾曬工具都準備完畢,開始第一次試驗的時候,誰都小心翼翼,特彆是張不疑,對於他托付的信任與重擔,手腳都不知往哪兒放了,一眨不眨地盯著,恨不能親自上手試試。
等第一張破破爛爛,慘不忍睹的黑黃紙張來到世間,卻能承載墨跡的時候,張侍中的眼睛亮了!
漸漸的,張不疑沒了拘謹,竟還能夠舉一反三,刻苦鑽研。
破漁網煮出來的纖維沒有樹皮好,不如混合試一試?攪拌出來的東西太脆,那再混一混麻草?灰水漂白的效果不好,再找能夠替代的礦物,一一放下去瞧瞧。
匠人們極為信任天才,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劉越很滿意。
到了最後,張不疑成竹在胸,做夢都在研究,還親自去往山林,尋摸出一種他都不知道的打磨原料,讓造紙的步驟不變,紙張粗糙的質感卻向光滑過渡!
張侍中黑了,劉越呆了。
要知道這隻是簡便造紙法,耗費不了多少成本的那種,能做出粗糙的草紙已經很好了。
眼看勝利的曙光近在眼前,因為試驗過多,產生了人手不夠的問題。於是規模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大到劉越產生了鹹魚的壓力,覺得負責人太能乾也不好。
劉越邁開短腿,蹬蹬蹬走到堆放成果的地方,仰起頭,仰得脖頸有些酸痛了,看著直衝雲霄的八大堆紙。
他隻是想給母後一個驚喜啊……
張不疑左望望右望望,終於尋到了梁王的身影,快步走到劉越身旁,高興又謹慎地道:“大王,我們恐怕要向軍中借用雲梯。”
一般的牆梯已經不夠用了,他沉思片刻:“不如臣回宮之時,向樊侍中詢問一二。”
“……”劉越安靜地背著胖手,覺得是時候上交國家了。
他發出了靈魂的疑問:“我們是要攻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