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氣氛忽然一變。劉盈抬頭,急聲道了一句“準”,便見黃門令領著一個風塵仆仆的官吏,雙手呈上竹筒。
見陛下拆開,抽出裡邊的絹帛,官吏跪拜道:“禦史大夫告訴下官,說那種出南陽良種的年輕人,姓董,諱不知,左手心有顆顯眼的黑痣,要是如今還活著,當是年過中旬……”
陳買忽而渾身一震。
劉越察覺到了他的異狀,順著陳買的視線望去,董安國同樣渾身一震,猛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心。
劉越:“?”
梁王殿下察覺到了非同尋常。
趁皇兄母後被瓜分注意力的時候,劉越噠噠噠地繞到董安國身後,探出腦袋,跟著去看他的手心。隻見其上一顆大大的黑痣,不偏不倚就在正中央,劉越小聲吸了一口氣,捂住嘴。
董安國整顆心被疑問塞滿,他終於記起了什麼。
就在這時候,後脖頸傳來陣陣涼意。他僵硬地回頭看,對上一張精致的胖臉蛋,漂亮五官寫滿震驚,正和他大眼瞪小眼。
董安國:“……”
劉越推了推他的背。
董安國:“…………”
“梁王殿下。”監督的人到了位,他不得已站起身來,長長地作揖,“陛下,太後!草民……草民就是那個年輕人。”
長信宮有了片刻的寂靜。
都是很久遠的記憶了,彆人不提,董安國哪裡想得起來。沒想到他多年以前,在南陽嘗試的不同粟種混一塊種,還真種成功了,勾起南陽郡守的貪心,以致現下百姓的慘狀!
怪不得他覺得金黃色的粟種熟悉,董安國竟不知說什麼好,囁嚅半晌,幾乎要慚愧地掩麵:“二十年前,草民遊曆南陽,借住一戶鄉野人家,幫忙種粟之餘,便想著試一試混種,高矮相交,不知能否混出新種子來。老師一向不喜草民這般,隻說這是有違天命的歧途,沒過多久老師重病,叫師叔來南陽尋我,恰是收割之季,草民雖見一抹金黃,卻也沒心思再看……”
老師和師叔接連去後,他繼承老師的遺願,不再做這有違天命的混種,隻專心尋找合適的土壤、合適的良種,漸漸淡忘了南陽的一切。
報信的官吏已是目瞪口呆。
如今關中產粟兩石半,要是算上大漢的所有郡國,平均畝產隻有一石半。這是怎樣的一種緣分,你說這人咋就在眼前呢??
劉盈聽得沉默,半晌,與母後對視一眼,皇帝這才醒過神,起身下階,將董安國攙扶起來。
他清晰地看到了那顆痣!
這個時代,講究一口唾沫一個釘,冒名頂替唯有棄市的下場,譬如欺瞞天下的罪臣錢武。
“董公大才,何必自責?”劉盈深吸一口氣,被南陽儒生刺痛的心重新跳動起來。他說:“南陽橫生亂象,然良種無錯,若您的老師看見,哪裡還會責怪。朕欲征召董公為博士,出入宮中,傳授《農經》,推廣良種,董公可願?”
董安國怔住了。
“草民,奉詔。”他黝黑的麵容輕顫,許久說不出話,若不是背後的小手支撐他的腰,他許是站也站不穩了。
……背後的小手?
董安國大驚,猛然意識到梁王殿下還在身後。
劉越一邊吃力地撐著他,一邊重重點頭,能讓人少餓肚子的大才,必定不能放過。
加上他看曲逆侯世子既親切,又覺得踏實,劉越“呼”了一聲,鄭重道:“皇兄,母後,董公師徒的夙願是農田……”
不如賜下一塊皇家管理的試驗田,他看上林苑就很不錯,想要什麼良種,什麼資源,少府都有。
雖不知道越兒在董安國身後弄什麼名堂,呂雉頷首笑道:“哀家也是這麼想的,這長信宮內殿以外,多的是荒廢的地,宮人得空種種菜,更多的也沒有了。我時常痛惜它不能用,如今叫董公與陳世子接手,想種什麼種什麼,哀家並不乾涉,皇帝以為如何?”
劉盈卻是從未想過這個主意。
長信宮養蠶織布,如今親為農耕,母後的苦心,是為給官吏,給天下人作則!他慚愧自己的眼界不如母親,回身作揖道:“母後說的是。兒臣的宣室殿何嘗不是如此,若是母後的地不夠種了,叫董公師徒來兒臣這裡,兒臣由他們種。”
劉越:“……?”
怎麼就種到家門口來了。
不是,他的想法不是這樣的,劉越想象自己起床的時候,望向窗外一片綠油油,打了個哆嗦,呆呆地撤了雙手。
原本平複下心緒的董安國又激動起來,一個用力,四腳朝天地仰倒在了地上!
“哎喲……”
宮人們大驚失色:“快,快攙扶起董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