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鳴也哽咽了,珍惜地撫摸衣襟的右衽,隨即放下,死死握著手中的牛皮。那是他拚死帶出來的輿圖,統共兩張,是能讓太後寬恕他們,讓家人擁有安定生活的保障,不知能不能換取田宅,落地關中……
車馬忽而停了下來,緊跟著一道低聲提醒,他呆住了。
前往未央宮的道路黑旗獵獵,披甲武士分列兩旁,奉天子、太後出行。巍峨雄渾的宮門打開,呂雉從車輦走下,劉盈扶著她,見到形容憔悴,蒼老消瘦的盧妻甘氏,還有盧綰的一對子女。
他們流著眼淚,模樣無所適從,瓚侯夫人隨侍一旁,早已泣不成聲。
呂雉伸出手,遞向甘氏,從前她喚過一聲大嫂的人。
想起劉越偷偷給她提的小建議,呂雉溫和道:“歡迎回家。”
……
盧綰妻兒的歸國,掀起陣陣軒然大波,隨後,盧妻甘嬅被長樂宮冊為亞穀君,賜田宅,離封關內侯隻差一步。
封爵者為何是盧鳴的母親,而不是盧鳴?朝臣對此頗有爭議,太後發話道:“她功最高。上有鳴雌亭侯與魯侯,女子封爵並非先例,甘嬅身為一家之主,率領兒女歸漢,難不成還不值一個君嗎?”
此話一出,爭議皆無。
隻是私底下,漸漸流傳出了小道消息:封君一事,東宮沒有告知天子。
東宮便是長樂宮的代稱,未央宮處於西邊。有人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然而不敢開口,陛下尚未成親,太後做主是天經地義的事,便是成親了,又有誰敢嚷嚷著太後還政?
何況新皇後百分百是呂家人,殊不見太後將侄女接進宮小住,就是對他們的明示。
從前蹦躂得歡快的老師們,譬如教導過陛下的公孫譽,而今下場如何,誰都看在眼裡。
除了太子宮的那些潛邸大臣,打擊深重心底發寒,朝堂兩千石的重臣們,譬如三公九卿毫無異色。
他們欣喜於亞穀君一家帶回的輿圖,將之設作機密放進石渠閣中,沒多久,注意力就被吸引到了彆的地方——準確來說,是曲逆侯陳平和他的世子身上。
消息雖被隱瞞,常常進宮的重臣卻避不開,第一個覲見的是丞相,瞧見長信宮變得不一樣的農田,曹參沉默了。
被太後請去議事的陽少府,瞧見陳平積極幫著兒子耕作的身影,也沉默了。
陽少府驚恐地問黃門令:“衛尉他……”
黃門令連忙道:“衛尉他好著呢。”
這叫“好著呢”??
陽少府不敢相信,擦擦眼睛,發現陳平背對著他,抱起一罐黑漆漆的東西澆在農田裡,累得扶了扶腰。陳平身旁站了一個年輕人,神色嚴肅,好似在指點著什麼,看樣貌,像是父子倆。
陽少府沉默地跟著黃門令走了,決定還是送小兒子拜入墨家。農家不行啊,喪心病狂連弟子的父親都不放過!
風一吹,田壟飄來父子倆的對話。
陳買低落地說:“梁王殿下除了拍我的肩,鼓勵我好好乾,已經三天沒和我談心了。”
陳平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問他:“大王除了讀書練武,是常去找張侍中,還是去梁園?”
陳買想了想:“梁園。”
陳平不說話了。韓信彭越就在那裡,他怕,也不能替兒子探聽軍情,畢竟招兵的事是他安排下去的。
於是安慰道:“大王忙完梁園的事,就會來找你了。好好乾。”
陳買:“……”
他決定聽從父親的話,悶頭做起手頭上的活計。
另一邊,梁園。
招兵到了最後的階段,聽說很快就要入駐了,韓信彭越頭靠頭,拿著兩份匈奴輿圖研究,一份囊括東胡的領地,一份畫了龍城。
不用懷疑,輿圖是大王倚仗特權,偷偷抄錄下來的。
有此學生,夫複何求?
門客蒯通待在屋裡看書,化悲憤為動力,大王從宮中運來的珍藏典籍。
被父親叮囑要好好照顧先生,暫且與他同住一屋的韓貢端著漿水進來,小聲說:“先生,您昨兒說夢話,念叨什麼‘去齊國,齊國好’,是真還是假?要不要我同大人解釋?”
蒯通:“……”
如果冤枉了蒯先生的意圖,那他豈不是成為了罪人,韓貢極為愧疚,臉都臊紅了,便聽蒯通雲淡風輕道:“不用。”
能天天譏諷韓信的日子多快活,他不想走了!
說罷繼續看書,以備太後明日的召見,韓貢愣愣的,隨即高興起來:“哦。”
低調的馬車行駛在郊外,裡頭載著梁王殿下,還有撒嬌耍賴要參觀墨者工坊的呂祿。
掀簾眺望著遠山,劉越察覺到異樣,伸出腦袋,正疑惑往日冷清的道路旁,為何聚集了這麼多人,忽然聽見了廣告詞。
廣告詞振聾發聵,直直傳進他的耳朵裡:“吾乃徐福後人,對長生之術頗有研究。長者莫要不信,請看小道所煉丹藥,一粒九貫錢,足以延壽十年!當今天子的胞弟梁王,神慧過人,目光獨到,曾親口稱讚過小道的煉丹術。”
說話者仙風道骨,盤坐在地,介紹攤上鮮紅圓潤的丹藥,足足有一百枚,圍觀的百姓人頭攢動。
劉越:“……”
劉越沉思片刻,扯上打瞌睡的呂祿。
呂祿茫然:“乾什麼?”
劉越嚴肅道:“打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