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稱驚濤駭浪,恍若海嘯。
“潁陰侯長女……”他抿起唇,浮現下意識的歡喜,很快消散無蹤,那一瞬間門的反應被對麵的女郎儘收眼底。
女郎彎眉秀眼,像是春日的溪流,涓涓而過,不帶半點驕矜之氣。她笑著點頭,嗓音柔和:“你呢?”
劉盈猶豫了。
半晌他道:“山野小民而已。”
潁陰侯灌嬰身為開國功臣,更是九卿之一,從前馳騁沙場,說是權高位重也不為過,就連跟在皇帝身邊的近侍也沒有料到,這些天與陛下往來頗多的,竟是潁陰侯之女!
灌舒定定地望著他,很快低下頭:“每逢冬夏,我常在這裡施粥,父親雖知曉,卻不允許我待太久。”
被她拚命救下的小丫頭亦步亦趨,梳著好看的發髻,將癡傻都遮蓋了幾分。灌舒上車的時候,回眸看向劉盈。
這樣風儀的男子,又怎會是山野小民呢?
她扭過頭,語氣溫柔鼓舞:“山野又何妨。要知道種出四石粟的人物封官又封君,就差封侯開府,董博士和陳世子,你定是聽說過的……”
餘音消散在風裡,劉盈站在原地,久久未動。
近侍心道壞了,頭皮拔涼拔涼的,原以為這善良的姑娘出身再好,也不過是富戶,侯門貴女哪會日日出現在郊外,還去以身犯險的救人?若是陛下真喜歡,封夫人未嘗不可——太後說過,皇後的人選不變,誰做妃嬪都隨陛下的意。
也正因此,他秉著叫陛下開懷的念頭,嚴令宮人不許透漏此事。
如今倒好,灌舒姑娘身份尊貴,真要說起來,隻比呂英姑娘低一線,事實上皇後也當得。
退一萬步說,夫人也是妾,要讓灌嬰大人知道,他能願意嗎??有戚夫人的先例……
近侍能想到,劉盈何嘗想不到。他命人去梁園和弟弟稟報一聲,手指蜷起,似下定了什麼決心:“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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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為處理政務,少有不在宮中的時候。皇帝站在長信宮前,溫聲問大長秋:“母後可是離宮了?”
見大長秋頷首,劉盈耳朵一熱,難為情地鬆了口氣,又有淡淡的失望。
轉身的時候停下腳步,終是上前道:“我視您為長輩,便也不瞞您。朕……不願耽誤表妹,有了新的皇後人選,正是中尉潁陰侯灌嬰的長女。朕聽聞她素有美名,蕙質蘭心,還望大長秋多多為朕進言。”
大長秋愣了。
大長秋心神震動,難掩訝然。她不知說什麼好,隻得低聲道:“陛下,今兒是替皇後下婚書的日子,酈侯府掃塵相迎,隻盼太後出麵呢。早有奏章放在您的案前,是那些個奴婢偷懶,沒來通報麼?”
她疾言厲色地道:“臣須得狠狠地懲治他們!”
太後和她都以為陛下看了奏章,沒有反對便是默認了!
劉家雖成了皇家,不過兩代而已。受先帝影響,成親的習俗參考沛縣,並不耐煩那麼多的繁文縟節,也沒有規定男女大婚前不能見麵,但下了婚書,便是板上釘釘,除非女方冒大不韙退婚。
“……”劉盈已是麵色大變,奏章?下婚書?
他這幾日老往梁園跑,隻撿重要的朝事看了看,沒想到……他隻覺天旋地轉,一瞬間門變得喉頭艱澀,手腳冰涼,半晌道:“是朕沒有注意,不怪他們。”
“諾。”大長秋隻能這麼說。
她沒有錯過劉盈話間門的人選,心頭有了極為不好的預感。
氣氛凝滯間門,竇漪房從殿中出來,快速道:“陛下勞累奔波,奴婢給陛下泡了甜漿,還請陛下賞用!”
……
呂雉回宮的時候,麵上含笑,身後浩浩蕩蕩一群人。她命大長秋守家,逮到皇帝了就叫住他,和他談論即將頒布的立後詔書,這事朝臣催得急,一個個明示接著暗示,便是她也應對得頭疼,最近忙得不得了。
誰知下完婚書,她聽到了另一個皇後的人選。
灌舒是誰,她隱約有印象,像是中尉灌嬰家的,很受家裡寵愛。
妹妹呂媭同她的閒聊,太後仍能回憶,她袖子一揮,跽坐案前:“婚書都下了,盈兒,你現在同母後說這個。”
呂雉麵容看不出發怒的跡象。但她實在沒有料到——有些話不便明說,盈兒應該明白,如今朝堂不比從前,再立功臣之女為後,這把他舅舅至於何地,把她至於何地?
真當她立侄女為後,就是為了呂家的榮耀麼。
劉盈跪拜下來,“砰”地一聲:“母後,兒臣魯莽!”
“你啊……”呂雉甚至笑了。她慢慢道:“怎麼,灌氏女天姿國色,見一麵就念念不忘?”沒見過她,又怎會提起她的名字?
冷汗與灰暗交替襲來,劉盈訥訥開口,已不知道自己都說了些什麼:“兒臣沒有見過灌姑娘,隻是聽過美名。”
呂雉沒有回答,片刻和緩道:“你若真的喜歡,大婚後,封做夫人也未嘗不可。”
“不過是兒臣說笑之言!”劉盈俯首,有些急切地搶話,“讓母後煩心了。”
劉盈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長信宮的,儘管控製住情緒,失魂落魄不似作假。近侍候在殿外,頭一個比一個低。
忽然間門,劉盈撞上了一個柔軟又蘊含力量的小身板。
劉越仰頭看他,小心極了:“皇兄不會和母後告狀了……?”
這事萬萬不能捅破,劉越立馬道:“就是三頭豬,不多。下刀過後都好好搜集起來,叫徐生給它們做法,現在睡得可安詳了,熬得過去就是功勞豬……”
劉盈:“……”
劉盈逐漸恢複冷靜,張張嘴。
劉越牽起哥哥的手,堅決道:“我定讓皇兄吃上第一口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