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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遠的戰況尚未傳到長安。在劉盈車輦前往沛縣的當下,少許功臣與呂氏子弟的衝突越發明晰,由從前的雙方挑釁變為功臣進、呂氏退,聯係太後掌控下的朝堂局勢,竟有了絲絲詭譎。
身居高位的重臣們,誰都知道天子急得很,雲中的戰報一日不來,梁王殿下一日不歸,陛下定會早日離沛,而不會在劉氏祖地駐蹕多時。
由從前教導天子的幾位老師一推算,多則五日,少則三日,陛下就會回到長安。
“拖不得了。”燭火明滅,有人喃喃說出一句話。
為了發揚先帝遺誌,為了大漢千秋萬代,而不是被外戚跋扈把持,由此可以視戰爭為兒戲,視匈奴騎兵為捏搓揉扁的玩具——
陛下親政,勢在必行。
太後有手段,有遠見,他們並不否認,她甚至是一位無比英明的女主。可就在不遠之前,太後犯下了令人扼腕的大錯,她親手葬送了數千梁園士卒,連同雲中郡的郡兵、代王劉恒的親兵,一同折在千裡外的邊塞黃沙裡,為此,連先帝的骨肉梁王代王,怕都有著生命之危!
丞相與蕭君侯竟也不加以阻止。與他們從前再不喜梁王,那也是建立在太後過分寵愛、從而威脅天子的基礎上,而近些年,梁王老實安分,並未有驚世之舉,他們的警惕之意也就淡了。再怎麼說,梁王也是先帝在世時寵愛的幼子,而今匈奴騎兵來襲,一旦雲中城破,梁王被俘,太後和陛下定然不會乾休,到那時,大漢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他們下定決心:“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初生的帝國劃入深淵。”
一時戰敗免不了陣痛,等陛下親政,把腐肉割掉就好。何況灌夫人身懷皇嗣,潁陰侯府請去照顧夫人的神醫已然認定,是個小皇子,這可高興壞了一眾人——陛下真正有後,那麼親政可就更加名正言順了。
諸多因素疊加,他們對太後“不惜一切交戰”的命令頗有放縱之意,使出渾身力氣,令之傳遍大街小巷,關中各郡;而今輿論沸騰,人人伸長脖子,等著看前方的戰報。
百姓也隱約的知道了,天子不在長安,在的隻有太後呀……
這晚,夜燈如豆。
呂雉屏退眾人,從長信宮的暗格裡,拿出兩道密詔。她打開其中一道,看著其上的字跡,閉了閉眼:“韓信,你可彆讓哀家失望……”
這是劉邦揮就的,對韓信、彭越兩員大將的處置,詔書共有上下兩段,可一分為二。上段的意思是:淮陰侯和故梁王還活著這件事,眾卿家不要太驚訝。這是朕和皇後商量好的,假死也是朕的命令,皇後替朕執行而已。你問我為什麼?沒有為什麼,我樂意。
下段寫著:韓信和彭越不敬朕的子孫,斬。
呂雉將這一道詔書收好,裙擺迤邐,朝外間走去。
雲中郡的小範圍交戰,是邊關將士的豪賭,何嘗不是她的豪賭。賭贏了,從此朝堂一心,再無桎梏;賭輸了……
她如何會輸?
呂雉推開門,將對幼子的記掛藏在心底。
片刻看向皎潔的月色,盈兒,這是最後一回了。
少則三日,多則五日。你是我肚子裡掉下來的肉,母後仍記得生下你時,心中喜悅不比越兒來得少。
日後你想做什麼,母後都依你,這最後的時刻,也讓母後替你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