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已然足夠驚心動魄。宗廟出事,重臣聯手威逼太後,先帝顯靈緊隨天罰……當晚,以灌嬰酈商為首的數位大臣,包括九卿中的宗正、郎中令、廷尉,被宮衛圍於坍塌府邸,魯元長公主親自護送他們,隻等翌日上朝議罪。
舞陽侯樊噲、建成侯呂釋之等人奉太後虎符,一旦罪臣有異動,等待他們的將是軍隊的鎮壓。
便是不攬事的丞相曹參聽聞這些,也長長歎了口氣,回到屋內睡不著。
曹參正欲敲蕭何的門,與他深夜談心,下一刻,大漢騎兵攜戰報入城。
據說騎兵還帶來了東胡的戰旗,與貴族蠻夷的賊首——不管信不信,眾人哪裡還坐得住,當即亢奮得收拾齊整,請求覲見。
他們必須好好地細讀戰報,了解雲中郡都發生了什麼!
一道道流程下來,很快,朝臣們懵了。
戰報裡的韓信是誰,彭越又是誰?
十麵埋伏,為何那麼眼熟??
長信宮中,滿朝文武都變了色,太尉周勃揉揉眼睛,瞪大,然後又揉了揉。
周昌放在身旁的手一抽,曹參掩飾般地轉開臉,太仆夏侯嬰呆呆立在原地,嘴巴張開又閉合。
最開始衝上前去,讓人朗讀戰報的舞陽侯樊噲,眼睛斜著,望向虛空一動不動。安國侯王陵扭了腳,建成侯呂釋之的麵容儒雅依舊,動了動嘴唇,抑製住了脫口而出的罵娘聲……
就連下麵一筆筆清晰的記錄——記錄漢軍如何用計,如何殺敵,如何引得天神相助的描述,那般激動人心的大場麵,都吸引不了朝臣更多的注意力了。
至於蠻夷的人頭,那是什麼?
東胡戰旗,哦,就這麼破破爛爛,一點氣勢都沒有。
最終,呂雉輕咳一聲:“眾卿有何感想?”
大殿依舊死寂。
魯元長公主捂住嘴,已經徹底忘了問詢天子的行蹤。聽聞姐姐問話,臨光侯呂媭回過神來,顫著手,扯了扯丈夫的衣擺。
樊噲猛地竄了起來,大吼一聲:“好!”
所有人都被嚇著了。
就是樊噲,也差些沒把自己嚇死。他捂住肝兒顫的胸膛,半晌憋出一句:“打得好,打得太好了!”
可不是打得好?
戰報上明明白白地寫著,割下的匈奴人的耳朵,都會經過處理送到長安,如此一來,絕無謊報的可能。那可是縱橫草原的樓煩騎兵啊,欺負了邊塞多少年,這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足夠讓漢人挺起胸膛,先帝當年被圍困的恥辱,也被洗刷了一部分!
因著漢匈議和已久,加上先帝北伐卻受挫於冒頓,有臣子逐漸升起畏戰情緒。但如今的大漢,尚未經曆一次又一次的南侵打擊,開國功臣活躍的朝堂多的是主戰派,他們不慫,隻是對雙方實力有著清楚的認知,認為悄悄發育才是硬道理。
正因如此,許多大臣都不理解太後的決定。但梁王衛隊已經拔營,除了認,還能怎樣?大漢男兒不怯匈奴,打一場也好,打輸了不會傷筋動骨,更能讓子孫牢記今日之恥。
誰知峰回路轉,他們贏了一場奇跡般的、夢幻般的勝仗。放在平日,滿朝文武早就眼含淚光,或嚎啕大哭,焚香沐浴,抱著先帝的靈位念念有詞,而現下,眼淚與狂喜……要稍稍延後些。
由周勃率先開口,喃喃重複樊噲的話:“打得好啊。”
樊噲等來了附和的小夥伴,瞬間鬆了口氣。
他嗬嗬笑起來:“嗬嗬,故淮陰侯和故梁王,好像也是叫這個名字。那立下潑天大功的韓司馬、彭司馬,應當是同名……同名!”
這回,沒人附和他。
就是心態最平和的曹參,都忍不住想送他一個白眼,更彆提其餘人了。
看儘百態的呂雉,不欲妹夫惹了眾怒從而叫妹妹守活寡,又咳了一聲。
她拿出一道木匣,對曹參拜道:“丞相,這份先帝遺詔,你來宣讀。”
一石激起千層浪,所有人恍恍惚惚,等曹參讀完遺詔,將字跡印信一一與他們確認、比對,太仆夏侯嬰激動地說:“這是真的。”
這群劉邦的老兄弟們,與劉邦朝夕相處,怎會認不出他的語氣,何況石渠閣有沒有存檔,一查便知!
原來很久很久之前,先帝就與太後在下好大一盤棋,實在是,實在是……
這兩人沒死,一直窩在梁園裡頭呢。結合此戰震驚天下的墨家化學家,還有八百重甲騎兵,怪不得,怪不得能打出這樣的神跡。
朝臣們捂住瞬間膨脹的自信心,覺得打到匈奴龍城也不是不可以暢想,霎時又哭又笑——
當過韓信舊部的樊噲眼睛紅了。周勃也平靜不到哪裡去,他與燕國相欒布交好,而燕國相就是千裡迢迢來長安替彭越收屍的那位,當年的真相,又有誰能料到?!
他們選擇性忽略了那眼熟的、戰場神器“黑家夥”爆.炸的效果,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梁王越之功,並不遜韓彭。”
繼而異口同聲:“陳平該死啊。”
竟敢耍得他們團團轉,扭了腳的王陵尤為憤怒:“衛尉曲逆侯實乃奸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