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越在心底琢磨,辦邸報在如今郡國並行的大漢不太現實,但,模仿末世娛樂手段的話劇或是戲劇,卻是可以讓這位八卦小能手桃侯負責。
第一出劇,就用袁侯的貪汙事跡來編纂好了。
嗯,隱晦一些,用上一些春秋筆法。一旦查明是真的,那就再也沒有什麼可顧忌的地方。
如今的娛樂活動太少太少,如若桃侯真能鼓搗出來,就算不推廣下去,讓母後樂一樂都是好的。
於是他朝桃侯招手,讓後者湊近了聽。
桃侯聽得恍惚,許久才回過神。
萬萬沒想到竟然從天而降一個大餡餅。天大的壞事也能變成好事……他猛地挺起胸脯,小心翼翼的問道:“敢問陛下,話劇是什麼?”
劉越回答:“一種特殊的娛樂活動。”
皇帝陛下笑的特彆甜:“與其暗搓搓地探聽小道消息,不如叫它風靡天下,讓大漢百姓一起來評判,豈不是更有趣?”
最後反問他:“桃侯覺得呢?”
桃侯覺得這話不能再對了。
天底下居然有願意順應臣子愛好,繼而把好差事塞給臣子的陛下,桃侯收起逐漸張大的嘴巴,簡直一副誓死效忠的表情,措辭半天,最終紅了眼眶:“臣,領命!”
旁聽許久的太後:“……”
見桃侯離去之前,給她殷勤地問安,呂雉頷首:“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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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侯感動至極地出了宮。
戍守宮門的武士,總覺得桃侯這副模樣在誰的身上見過,乍一想,卻沒有回憶起來。
那廂,桃侯興高采烈,回到府中和夫人說起。誰知夫人忍不住憂心的表情,頓了頓,和他輕聲分析:“如此一來,君侯就要站在其餘徹侯的對立麵了……”
桃侯夫人越想越是心驚肉跳,話劇,這可是一件大殺器,若是陛下加以用之,還怕民心不聚,還怕某些臣子生出二心麼?
對於百姓而言,他們可就一輩子都記得袁侯挪用軍款的罪名了!
桃侯笑容漸漸消失,忽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如坐針氈,想要說些什麼又說不出口,半晌訥訥至極。
陛下這是無意,還是有意?
“不過如此也好。”夫人替他順了順背,“君侯從今往後,就是陛下的人了,隻要能夠做出實績,太後也將褒獎君侯立下的功勞。”
“……”桃侯喃喃,“你說得對,你說得對。”
胖胖的身軀很快調節好心情,他握住夫人的手,湊近了問她:“今兒的軼聞,又是哪家?”
夫妻倆很快嘀嘀咕咕起來。
翌日,桃侯立馬朝未央宮遞上奏疏,向陛下表示自己的忠心,就差來句天地可表,日月可鑒了。
劉越瞅了一眼,嫌字數太長,隻提取了開頭結尾來看。
半晌陷入沉思,這個桃侯還挺上道。
他把奏折放到一邊,繼而提筆,洋洋灑灑地寫了一份詳細的指導書,讓趙安負責遞給桃侯。上麵詳細的寫了話劇與戲劇的概念,至於排演什麼內容,劇本怎麼創作,最後怎麼演出,自然是要人才發揮主觀能動性。
最後在落印前寫了一句,朕相信你。不如就趁諸侯王和眾臣都在長安的時候,讓他們欣賞一出再返程?
……
吳王隻覺昏沉更加重了些。
淮陽王劉友縮在被子裡頭,又重重的打了一個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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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太後來說,什麼話劇,戲劇,都是個新奇玩意,越兒堅持,就任由他放手去做。
當下她有更重要的朝事——原先的那些罪臣,前往遼東郡諸事尚且需要她的安排。
包括一些功臣後代,還有呂氏子弟,以及護送他們的軍隊的名單。呂雉思索良久,終是召見代郎中令季布,叮囑他道:“哀家予你一隊兵馬,護送曲周侯、潁陰侯等前往遼東。到了遼東郡,你先與當地的土人……”
日後的燕王是劉建,那麼一些布局,便可以安排起來,不必再畏手畏腳。
代國不再苦寒,燕國也當緊隨其後,不是麼?
呂雉吩咐完,繼而微微笑道:“季卿,等到禦史大夫歸來,你就出發。代郎中令的‘代’字能不能抹掉,恐怕要看你的本事了。”
要想封侯,必有軍功。季布強忍住動容,大聲應諾:“臣,必不辜負太後的看重。”
翌日上午,呂雉召見了十數位將軍重臣,都是從前與高皇帝出生入死,從而打下天下的開國功臣。
劉越挨在呂雉身邊,正襟危坐,豎起耳朵。
呂雉環視左右:“哀家決議,將開國功臣的牌位請進高廟,供奉太.祖高皇帝左右,從而永生永世守護高皇帝身邊!”
一石激起千層浪,長信宮有了片刻的安靜。
眾臣一開始都在猜測,太後召見他們是為了什麼,當下一個個都坐不住了。
將牌位請進太廟,供奉太.祖高皇帝左右……
周勃呼吸都粗重了起來,若不是顧及涵養,生怕在老兄弟麵前丟了臉,此時此刻,他哪裡還坐得安穩?
殊不知他的老兄弟們也是一樣。
樊噲眼睛瞪得似銅鈴,坐不住的同時,目光止不住地往禦史大夫空著的席位望去。
禦史大夫周昌奉命前往燕國,調查燕國相欒布對臨江王劉恢的彈劾是不是確有其事,至今未歸,隻能錯過了如此盛事的商議。
樊噲興奮的同時,終於撇去了被袁侯那狗東西貪汙的不自在——殊不知昨天妻子告訴他的時候,他有多麼憤怒,如果不是呂媭攔著,他都想親自前去袁侯府,把那狗東西大卸八塊了!
……禦史大夫沒法前來,實在是遺憾,樊噲忍不住地東想西想。
也難免他們不能冷靜。作為人臣,他們一生所追求的不正是留下千古流芳的身後名,然後長眠於高皇帝所葬的長陵,與他在地下重逢嗎?
能將排位供奉在高廟,簡直是對一生功績的最好肯定。這可是亙古未有的壯舉!
劉越看著諸位叔伯們的表現,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替太後出主意,態度再積極不過,便是丞相曹參也比平日活躍了許多。
譬如功績怎麼評定,牌位怎麼放置……說著說著,更有將軍為排名的先後爭執起來。
呂雉含笑望著這一切,劉越眨眨眼,仿佛領悟到了什麼。
將要前往遼東郡的那些罪臣與功臣後代、呂氏子弟,若是聽到能夠將排位供奉高廟的消息,他們還會坐得住嗎?
他們還會生出反叛的二心嗎?
指不定就有將功贖罪的機會在遼東郡等著他們,從而流芳千古,魂歸故裡,最終實現立牌於高廟——這就是母後的陽謀。
劉越認真地聆聽,包括母後與他們交談的話術,還有不急不緩的敘事語氣。他就像一塊海綿,迅速著汲取的一切能汲取的知識,俊秀的臉頰,噙著再莊重不過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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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
季布見重逢許久的弟弟季心忙碌了起來,說要完成大長秋交派給梅花司的任務,便沒有在空閒的時候打擾他。
等到季心鬆了口氣,找到袁侯切實挪用軍款的證據,忙碌的步伐終於慢了下來。
季布找上弟弟,對他說起了之後的安排,季布道:“若是我從遼東郡順利歸來,或許能夠擁有出任九卿的機會。”
季心一愣,隨即大喜:“兄長總算得見曙光了!”
季布露出一個暖意融融的笑,轉而低聲道:“隻是……恐怕要委屈你了。”
季心問:“此話怎講?”
季布沉聲說:“不管是陛下還是太後,都絕無可能讓兩兄弟中的一人執掌宮中禁軍,再讓另一人執掌梅花司,探聽各處情報,且擁有便宜行事之權。”
季心聽懂了兄長的話。
他張張嘴,繼而陷入思索。
半晌點頭道:“兄長說得對。”
他之前從未考慮過此事,許是念頭還不夠通達,嗅覺還不夠敏銳。自從進了梅花司,從前跟在他手下的那些個遊俠,都十分滿意如今的生活——吃穿不愁,且做的都是他們擅長的事情,可以將他們的特長發揮到極致,誰不喜歡?
至於他自己,因為即將升任九卿的兄長的緣故,或許不再適合待在這裡。
見季心自己能夠想明白,季布頗有些欣慰,弟弟跟在還是梁王的陛下身邊,耳濡目染,著實比之前成長了許多。
他道:“與其陛下親自與你談話,不如主動提起此事。不管你去向何處,陛下都會著重考慮你的心意的。”
季心想了很久很久,終於下定決心,通過聯係趙安,獲得了單獨入宮覲見的機會。
“陛下,陛下安排臣去哪,臣就去哪。”季心主動請辭,對於成為帝王的劉越,沒有半點隱瞞的地方,即便看著江湖氣濃重,卻是問什麼答什麼,成功被塞了一碗奶茶。
劉越放下毛筆,陷入思索。
最終,皇帝陛下親切地稱他為愛卿:“愛卿不如先占著司長一職,等到有合適的人選之後,朕再安排你到彭師傅的麾下當司馬如何?”
“至於愛卿手下的數位遊俠,就不挪動位置了,依舊在梅花司任職,也好發揮他們的功用。”
季心內心震動,原先的戰戰兢兢消失不見,最終化為了感激涕零。他清楚地察覺到了陛下對他的看重,就像原先的大王一般,並沒有因為遊俠身份而對他產生不一樣的看法。
就連去往彭將軍麾下做司馬,也是他心底藏得最深的願望!
陛下難道有讀心術不成?
……
劉越才沒有什麼讀心術。
他隻是一個普普通通,被迫上崗的皇帝罷了。
隻不過在雲中城之時,季心前去請教彭越如何使錘,被他瞧見過了好多回。既然都有同樣的愛好,那麼卸職的梅花司司長應該會很樂意與彭師傅湊一起,既是為國效力,又是誌趣相投,何樂而不為呢?
劉越掰著手指頭想了想,他要牽頭引領的事情還有許多,譬如季心離任後,梅花司司長由誰擔任還是個未知數。
到底還是人才不夠,尚需發掘!
母後曾說,梅花詩作為特彆機構,必然要獨立於三公九卿之外,隻是確立司長品秩的時候,母後笑著同他道:“不如越兒自己來定。”
想到這裡,劉越有些猶豫不決。
他盤著腿,一口一口地抿著甜漿,忽然聽到趙安壓低聲音的稟報。
“陛下,”趙安難以啟齒,終是開口,“燕王這些日子很是想您……”
劉越:“……”
他險些忘了,燕王劉建這幾天都待在府中,翹首以盼宮中的招待。
劉越忽然有些愧疚,他好像與四哥同遊上林苑,與七哥同遊良緣,卻獨獨忘了這個八哥……
劉越很快若無其事。除卻兩個皇家園林,未央宮也有幾處特殊的地方,如公車署,中郎署,算是帝王的特殊人才儲備庫。
他眨眨眼,下定決心:“朕還沒去過中郎署。”
趙安轉瞬領會到了陛下的意思,麻利地轉身:“諾,奴婢這就遣人前往燕王府。”
……
六月初的天氣,微風爽朗,帶來絲絲熱意。
既中郎署之後,帝王出巡公車署的車架早就備齊,由太仆夏侯嬰安排車馬,中尉陳平與治粟內史張蒼隨行。
陳師傅的機會,是他自己爭取而來;至於治粟內史張蒼,是劉越主動宣召。他跟著蕭師傅學算術的時候,靈光一閃,覺得要與新任治粟內史好好地奏對一番,此時正對著陳平的幽怨,一路上,旁敲側擊九章算術的撰寫。
張蒼的麵容與桃侯有些像,在治國理政上的能力,卻是天差地彆,此時笑嗬嗬地,並不知道天子險惡的用心。
君臣一問一答,頗有些聊家常的味道。張蒼忽然想起了什麼,笑道:“陛下,若是說起算術,臣前些日子收了個女弟子。與師兄賈誼不同,她長於算賦,恐怕能夠成為臣的衣缽傳人。”
劉越眼睛一亮。
能獲得計相如此高的評價,求賢若渴的皇帝陛下心動了。
“朕有女官可征辟”的話術還沒有出口,張蒼笑嗬嗬地繼續道:“臣的小弟子,是與陛下相同的年歲。正因她的父親不在,臣才有機會騙……咳,收她為徒……”
劉越:“……”
他憑借直覺,遲疑地問:“莫非是禦史大夫?”
張蒼驀然警覺起來。
他左看右看,放低聲音:“陛下明察。若是周昌歸來,要把臣給砍了,陛下可是要救一救臣!”
劉越摸了摸滾燙的良心,同樣壓低聲音:“禦史大夫不讓朕翹腿。內史公且放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