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君臣從耕田移步行宮, 陳買的耬車,包括蘇緩發明的石磨兩件套,都被順手牽羊搬到了行宮裡,至於批量打造, 也是明日之後的事了。
因為陛下迫不及待地想要嘗嘗麵粉。
劉越那句“難得一知己”, 給予了眾臣很大的震撼, 即便下一瞬,陳買與董安國師徒被陛下誇為“功如山嶽,神農後人”, 也抹消不掉桃侯等人的酸。
在桃侯等人看來, 陳買紮根農本,獲褒獎是應該的,而蘇緩不過是取巧, 討了天子歡心罷了。
他們或為官吏或為勳貴,早就明白了一個道理,君主的寵臣都是有定數的。太後身旁,格局基本已定,越是新人便越難以出頭,而尚且年幼的天子不然,遠有季心,近有郅都,不都是撞大運得重用的麼?
而今得了陛下青眼,指不定就是日後的公九卿!
尤其是當了那麼多年的小透明的桃侯,一朝翻身,揚眉吐氣,小心翼翼想霸占“寵臣”之名。隻不過陛下年幼,不代表著好糊弄, 何況他掌控著八卦喉舌,得罪的人海了去了,隻能把蠢蠢欲動的、排擠彆人的小心思按捺下去,平日裡埋頭苦乾,辛勤排演。
隻是表麵老實了,不代表心裡老實,他如臨大敵地品味著“知己”二字,暗道蘇緩這家夥,究竟是哪個旮旯角裡的,居然不聲不響冒了出來!
桃侯挑剔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著麵前意氣風發的少年,覺得此人不甚穩重,不像個墨家子弟。墨家钜子他見過,也不長這樣啊?
不就是精於百工……
忽然想起被將軍們視作寶貝的大黃弩,也是脫胎於百工之道,桃侯渾身一凜,眼神不敢再飄。
等到了梁園行宮,桃侯意識到他錯了。
蘇緩這小子的發明,不僅能討陛下歡心,還能討太後歡心,討天下人歡心。
他目瞪口呆地看著碗中白色的粉末,這,這東西竟是脫胎於麥?
簡直神跡!
等到鑽入膳房的蘇緩介紹,他才知道,麥子並不是磨一磨就可以了。磨粉之後還要篩理,提純,等等等等,說得他雲裡霧裡,直至蘇緩目露鄭重,道,這都是方才陛下的點撥。
魯元長公主霎時展現與有榮焉的神色,我弟弟果然厲害。
惠王劉盈也覺驕傲,都賴越兒慧眼識珠!
對於太後來說,皇帝聰慧可愛又孝順,沒有一處不好的,原先滿意的眼神,更帶了一絲柔和。
桃侯看看麵粉,想起天子建議的劇本,胖胖的眼睛寫滿了驚歎,傳聞陛下生而知之,他如今……實在不得不信。
劉越一張小圓臉若無其事,已經能直麵功勞而麵不改色了。
皇帝陛下依舊是一身輕便的服飾,袖口微微卷了上去,伸出手,用指頭蘸了蘸陶碗裡的粉末,又撚了撚,隨即評估起來。
西漢版麵粉尚有粗糙的地方,粉質不夠細膩,顏色不夠純淨,但已經是從零開始的突破,能讓美食荒漠更進一步,讓所有吃得起麥的人感受幸福。
接下來就是推廣石磨,想儘辦法,把製造麵粉的成本降下去。
這時候,呂雉走到兒子身旁:“這□□如何食用?是生煮麼?”
太後所言,正是眾臣關心的問題,連梅花司司長都豎起耳朵,卻見陛下端起寺人手中的陶碗,踏踏地挪到案桌前,肚子一吸,盤腿坐了下來。
隻不過坐得有些歪。
郅都條件反射地左右看了看,禦史大夫並不在。膳房燒好的涼水就在不遠處,趙安屁顛顛地端到陛下身旁,劉越一點一點地把水倒進碗裡,倒完以後,把衣袖捋得更高。
估量著水與粉的比例差不多了,在眾臣期盼的目光下,劉越臉頰嚴肅,低下頭,開始揉麵。
眾臣:“……”
他們猶豫了一會,終究沒有進諫,還是那句話,嗯,禦史大夫並不在。
說是陶碗,實則有臉盆這麼大,設計的淺口便於操作,與盤子沒什麼區彆。劉越認真極了,像在創造什麼藝術品,漸漸的,眾臣麵色同樣變得嚴肅,如同觀看儀式一般。
劉越日日練武,力氣實在不小,很快,鬆散的麵粉就被揉成了一團。他恍然想起自己還缺少一根擀麵棒,於是又喚來趙安低語了幾句。
趙安把所有的情緒都埋藏在臉皮底下,轉過身,發揮出平生最高水平的效率,捧著一根表麵光滑的木棍回來——
那木棍看著並不細,打人應該很痛。
眾臣:“……”